“好暈…”
雷文被高燒弄得意識有點模糊,他努力地維持著理智,但腦海更多是一片亂糟糟。
映入視界的是日暮下的山林河邊,從山上奔涌而下的河水不停沖刷著岸邊的鵝卵石。
河水與河邊一條夾雜了磨平的鵝卵石的土路,筆直地把茂密的山林左右分成兩半。向山下望去,大路的盡頭是一座坐落在半山之上、金碧輝煌的巨城。
黃金之城!
跟游戲當年的新手區一模一樣的黃金之城。
看到這一幕的雷文有點發愣——在昨天晚上,他還是一個在超擬真游戲奧創世界里奮戰的頂級玩家。
他清楚記得最后看到的場景是在墨黑色的天空下,狂風怒號,數也數不清的不死者從巫妖之神維沙倫的神之國度中源源不斷地涌出來:以萬為單位的骷髏大軍,簇擁在尸山骨海當中的尸巫,天上呼嘯而過的骨龍與骸骨獅鷲…
不死軍團無邊無際,如同一股可以把整個世界染成白色的潮水。它們的目標只有一個——被自家老大謀殺之神希瑞克出賣的雷文。不記得打碎了多少骨頭架子,最終是比暴雨還密集的瓦解射線鋪天蓋地的射來,把無路可逃的雷文淹沒了。那僅僅看到余光就足以把視網膜灼燒殆盡的光亮過后,世界變成了一片漆黑…
在雷文的設想中,還有最后一次轉生機會的他睜開眼睛看到的應該是這樣一幕場景:沒有任何生命的荒原,灰黑色的石巖犬牙交錯分布在荒原上,遠處尸橫遍野,無數幽蘭色的鬼火飄過死寂無聲的戰場。在視野的正中央,會有兩個光屏播放著游戲里自己‘短暫一生’的精彩回顧。
接著就會看到游戲里遠古死神耶各那張混賬的骷髏臉。
耶各是死者之王的總管,這位宿命論的神祇負責紀錄所有亡魂的最終命運。他從不發怒,總是維持著一貫的漠然與過度的禮儀;他說話的音調聽起來就像是在久被遺忘的墓穴中飄蕩的寒栗回聲。這位萬物終結之王唯一關心并努力的事,就是規律有序地紀錄整個世界的命運流轉,一如世界正緩緩地沉向死亡。
最后就是耶各提出數個轉生的選擇…
想象之中的場景并沒有在雷文眼中出現。
他看到的卻是游戲中理應在奧創歷1318年毀滅于火山爆發的黃金之城。
雷文下意識想爬起來,身體突然傳來一陣清晰無比的虛弱感。
雷文呆住了——等等!我真的還在游戲中?
哪怕奧創世界這個游戲號稱是人類史上最高度擬真的意識同步游戲,里面還是有很多地方能一眼看出自己其實在游戲中。
比方說河流里只有單調的幾種波浪,比方說游戲里的樹木實際上只有五十多種形狀,比方說各種負面狀態導致的最多只有視覺上的朦朧與身體的沉重,又比方說初春的濕意只有單調的水汽而沒有萬物生長的味道…
可是現在雷文看到的是什么?
無時無刻不在變化的河水浪花。
沒有一塊形狀相同的鵝卵石。
被風吹過而自然搖曳著的樹枝 還有自己左手上有點腐爛的傷口已經引來了蒼蠅…
這一切都太過真實,反而讓雷文如同置身于幻覺當中。雷文很希望閉上眼后這個幻覺就會破滅,再次睜開眼就恍然發現自己回到了家中那個溫馨的狗窩里。
幻覺,沒有消失。
應該說自己腦里的臆想才是真正的幻覺。
自己此時此刻就靜悄悄趴在河邊,下身任由河水拍打著,自己左肋和后背兩處傳來強烈的刺痛感。雷文忍不住一愣,細細感覺了下,后背應該只是皮肉傷不礙事。但左肋…雷文下意識右臂一撐,翻過身子摸了摸自己的左肋,一陣揪心痛楚打斷了他的動作,好不容易才忍住沒有慘叫。
麻煩大了,游戲中的豐富經驗使雷文知道他肋骨骨折了,而且斷掉的肋骨還插了一小節進去肺部。雷文非常肯定自己有內出血,更糟糕的是內出血開始在左肺部里淤積,這樣不管的話自己遲早會掛掉。
不,應該說,直到現在還活著本身就是個奇跡。
“咕——”扁平的肚子此時發出不爭氣的抗議聲。
額頭還有陣陣高熱傳來。
好吧,受致命傷、饑餓,發燒…原來這么多見鬼的東西統統都是他的!
雷文把右手按到左肋上,摸索到那根斷骨,一咬牙,隨著撕心裂肺的痛楚,雷文把斷骨掰回到原位。
本來會有一聲凄厲無比的慘叫的,從肺部涌出的鮮血噎住了喉嚨。一下子連咳幾大口血,呼吸才稍微正常點。
內出血不能不管,否則還是個死。
雷文開始把意識集中到體內。有意識地放緩自己的呼吸,感受自己身體中隨著心臟跳動產生的每一下血流脈動。慢慢地,慢慢地把觀感從心臟擴散到肺部附近,然后不停地腦中冥想著要收緊那附近的肌肉,壓迫那附近所有的血管,強迫血管在那里封閉上,讓那里的血液開始凝固,從而停止內出血…
這是游戲中一個很出名也很難練的傳奇階技能——自我穩定。
在高度集中的意志下,雷文成功了。也因為意識的高度集中讓他無視了一個小小的聲音…
傷勢總算穩定了下來,接下來就要盡快療傷了,不然傷勢即使不惡化也維持不了多久。
現在雷文終于稍微有思索的余裕。
“我怎么會在這里?”
“是我掛了的時候碰上游戲系統升級嗎?”
“這樣的轉生也太差勁了吧?游戲公司不是誓誓旦旦說,轉生最多也只降低一階嗎?”
“我第一次掛之前是109級陰影大師,第二次掛之前是118級就職神之獠牙的神級刺客。游戲按照總職業等級數,每20級為一階,從低到高分別是黑鐵、青銅、白銀、黃金、傳奇、以及算是進入神級的圣階,我兩個人物怎么都是圣階啊!轉生成為傳奇強者再爛也應該有青銅之軀,應該免疫生病發燒這種低級負面狀態的…”
“怎么會轉生成一個在黃金之城旁邊阿拉斯小村一個未就職的0級小鬼頭呢?”
雷文心中自言自語著。當他說到阿拉斯的時候不自覺地把這個地名重復了一遍又一遍。
對!想起來了。
他叫雷文,一個有著尖尖耳朵的十五歲半精靈少年。從他有記憶開始就跟著父親羅伯特和今年十三歲的妹妹卡琳生活在小村阿拉斯。他們是農民兼獵人之家。雖然總覺得他跟父親和妹妹長得完全不像,但這絲毫沒有影響家里的和諧。
前天晚上,突如其來的地精大軍毀滅了整個村子,父親生死不知。村里僥幸活下來的幸存者們躲進了村里唯一的教堂中等待救援。一個白天過去了,救援不見蹤影。昨晚等到的是地精又一次襲擊,后半夜教堂失守了,潰散的村民們逃離家園,向著心中的安全地——黃金之城進發。
在逃避地精追殺的過程中,雷文和卡琳跳入了冰冷的河水中。雷文在水中失去了意識,是卡琳拼死扯著雷文跟激流對抗才把雷文救了回來。沒有卡琳,就沒有現在的雷文。
等等!
那個雷文其實已經死在水中,卡琳救回來的只是他的身軀。
我是雷文!一個普通的華夏小青年。姓雷名文,不是西方姓名那個雷文(Raven)。
“不!兩個雷文都是你!”心中一個神奇的聲音如此對他說著。
兩段截然不同的人生、兩段風馬牛不相及的記憶,在此刻如同把白色的牛奶和黑色巧克力放入攪拌機中,一陣嗡鳴過后,重合了。他們都失去了本身的顏色,不再有白,也不再有黑,只是一種混合后的棕色。
很想仰天大罵:“太荒唐啦!”
始終沒罵出口,再罵什么都無濟于事。從另一段記憶中,雷文終于搞明白發生了什么事:他穿越了!
一次游戲中的死亡讓他的靈魂穿越到這個跟游戲奧創世界一模一樣的世界中。準確地說,他是進入了這個受驚、受傷發燒導致死亡的虛弱身體當中,同時融合了死者雷文部分的靈魂。
雷文的腦子還是很混亂,痛得厲害,用最大的力氣握住拳頭,能感受到指甲用力扎著自己的掌心,這依然無助于舒緩大腦的痛苦。
他能清晰感受到死者對生的迷戀,對妹妹卡琳的不舍,對未來的希冀,對變強的渴望。讓雷文不知所措的是,現在這些感情都變成他的了。
腦海的混沌開始冷卻下來。
“那個游戲中的高玩雷文是我。”
“此刻活在奧創世界中的少年雷文也是我。”
雷文開始接受現實了,在華夏他是個孤兒,沒什么朋友,也沒什么牽掛,一邊玩游戲,一邊坐等畢業就是失業那個時刻的來臨。說真的,沒什么留戀。如果再給他選擇一次,估計他會選擇直接穿越進游戲世界吧…
咦?!
驀然一個念頭如同劃破黑暗長夜的閃電,劈開了雷文腦海中的迷霧。
按照死者雷文的記憶現在是日暮之年的三月(奧創歷1314年3月),也就是游戲中剛開服的日期。從1314年到1318年這四年,游戲官方統稱為第一紀,在玩家口中的俗稱則是動蕩之年。而游戲中的歷史已譜寫至:第四紀五年!
如果這個世界的發展嚴格按照游戲的歷史,那么動蕩之年開始四年后將會迎來持續三年的破滅之年,然后是兩年的遠航之年,最后是新世界的戰爭之年。
一股無法壓抑的興奮與狂喜化作熱流傳遍雷文全身每一個角落。
假若一切都是真的,那么接下來這十幾年里,雷文將會變得比先知還要先知,比神棍還要神棍。
在當初游戲里就擁有‘博聞強記’個人專長的雷文清楚記得游戲中的每一個進程。同時身為一個穿越者,沒人會比他更清楚將會發生的事情。
從現在開始,還有四年零兩個月就會迎來那個充斥著毀滅的年代。諸神的神座紛紛從天國墜落凡間,一度高高在上的神明會化身為圣域階的圣者行走在大地上,謀求建立地上神國。
然后再過三年,整個奧創大陸就會因至高神‘奧’的失蹤以及支撐奧創世界的世界樹干枝枯萎而崩塌,所有依附于奧創大陸這個主位面的半位面統統會遭殃,包括天界、地獄、無盡深淵以及各個元素位面等等。
唯一的生路就是發掘出潛藏在奧創大陸中的浮空石,以神力組建成可以容納神國的浮空大陸,把信徒和最有價值的東西都搬上去,順著星空母河的指引進行位面旅行,找到世界樹的另一個干枝。
雷文清楚記得,成功出航的浮空大陸只有三十六塊,而最終抵達另一個世界的只有區區十二塊浮空大陸,疲憊不堪的諸神及其子民要面對的是誓死保衛家園的另一系神明…
雷文一陣恍惚,上一世他是高玩不假,可是離步步領先的頂尖玩家還有一段距離。就是因為升級太慢,積蓄太少,錯過了獨自點燃神火的機會,否則他也不會兩次隕落。
現在這一世穿入了奧創世界,不再有兩次復活機會,難道自己這一世還要碌碌無為?這樣對得起自己真正意義上的第二次生命?
心中想法百千萬,無奈現實中這第二條命貌似也快掛了。
更糟糕的是雷文無意中回想起昨晚和前晚被襲擊時的片段,他霍然發現一個恍如噩夢的重大問題。
深呼吸一口,雷文搖醒了昏迷中的卡琳,大喊:“醒醒!快走!這里不能停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