設置

第一五六章 初聆

  順天府匯文書店。

  大年初五,上午八點鐘,書店剛剛開始營業,門外就排起了長隊。

  說是長隊,其實也不長,因為不缺貨,所以值班經理安排人把貨源集中搬到一樓大門口處,然后在門口掛個牌子:“《曾經的你》現貨發售!”,基本上就是排到誰,預備好錢,隨到隨取隨走人。

  當然,一大早的,人來得多,都集中在這個時間段過來,排隊還是肯定需要的——最多有三四十人,最少也二十來個,總有人走,也總有人來。

  匯文書店因為會銷售大量的外文原版書和大量的英語、西班牙語原版專輯,因此,三層樓的規模,雖說不大不小,但在某些小眾的讀書圈子和音樂圈子里,也算是頗有影響力,甚至,順天府很多家唱片公司,都是這里的VIP會員,委托這家書店專門負責海外各種專輯的采購。

  一直忙活到八點半,已經是幾百張專輯賣出去了,值班經理這才突然發現,店里的音響居然還沒有打開呢,于是果斷的,他親自動手拆開了一盒CD,打開了店內的音響系統。

  隨后,一陣古箏的聲音傳來了出來。

  這是給顧客們聽的,眼下店里那么忙,可想而知,上至值班經理,下至普通售貨員,都不怎么有精力用心的去聽專輯,至于顧客…這么早的點兒,真正到店里閑逛挑書的人,還并不多,所以來的人,大多都是奔著《曾經的你》來的,是最典型的那種目標明確、買了就走的顧客。

  鄭默來到書店的時候,已經快九點了,看到門口居然有幾十個人排著隊,他頓時就有點驚詫,不過這個時候,正好店內的音響系統已經播放到了《曾經的你》這首歌,聽著這個旋律,再看看門口掛著的那塊“《曾經的你》現貨發售!”的牌子,他不由得撇了撇嘴,略有些不屑地搖頭。

  順著人流過去,他越過很多人走向柜臺前,眼看離柜臺不遠了,有人不愿意了,“哎,哥們,排隊!”

  鄭默一開始沒在意,但隨后,就有個人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待他回頭,那人也道:“買專輯的是吧?后邊排隊去,我們都是買專輯的!”

  鄭默愣了一下,下意識地就捕捉到隊伍后面很多人憤怒的目光,當下他猶豫片刻,很快道:“我是VIP會員,我…”

  沒等他說完,已經有人道:“我還VIP呢,后邊去!”

  鄭默攤攤手,心里老大不高興,但他又不敢頂著那么多人的怒視再往前走,正進退兩難的時候,正好扭頭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當下他馬上就是眼前一亮,“沈經理,我年前遞的單子,貨到齊了嗎?”

  匯文書店的值班經理姓沈,這時聞言看到鄭默,當下趕緊快步過來,兩人簡單地握握手,那沈經理笑道:“還差一張科琳娜的沒發過來,不過剩下的都已經齊了,就在柜臺里,我幫你拿!”

  鄭默道了謝,正要跟他過去,想了想,又扭頭看了隊伍里的幾個人一眼,嘴角撇了撇,不屑地冷哼了一聲。

  后面不少人怒目以對。

  但是聽對話就聽得出來,這人應該的確是人家匯文書店的老顧客了,甚至跟值班經理都是熟識的,說到底,大家雖然心急于快點拿到專輯,但還是沒人愿意惹什么事兒,所以,盡管看著鄭默得意洋洋地拿到了一大摞專輯,又順手加了幾份《曾經的你》到他的小貨箱里,結了賬走人了,不少人心里都憋火,但最終,還是沒人站出來再說什么。

  鄭默拿了訂購的專輯,出門剛上了車,就接到信達唱片總經理周釗的電話,“老鄭,老肖他們這個點兒不知道在不在工作室?我剛拿到手李謙的那張專輯,要不要你也過去工作室,咱們一起聽聽?”

  鄭默聞言笑道:“我也剛拿到,正要回工作室呢,周總你也來吧?”

  周釗很快回答道:“那好,我馬上過去,待會兒見。”

  “哎,待會兒見。”

  掛了電話,鄭默很快發動車子,直奔飛翔樂隊音樂工作室。

  才剛九點一刻,但樂隊的七名成員已經到齊,看樣子正準備開始排練呢!

  大年初三,肖愛國就已經把大家都召集起來,開始了新歌的排練,看得出,他的心氣兒前所未有的高漲,修改的兩首歌,和新寫的一首作品,水準也都相當的高,于是,整個樂隊愣生生讓他帶的,那股子心氣兒不知不覺就起來了。這幾天,大家都是早到晚退,排練的相當辛苦。

  鄭默進了工作室,放下箱子,跟大家挨個兒的打招呼,見耿樂有點睡眼惺忪的,瞅個沒人注意的功夫,就低聲笑道:“昨天晚上玩到很晚?”

  耿樂打個哈欠,倒是一點都沒有要遮遮掩掩的意思,只是話中透著濃濃的倦意和不滿,“昨天你們都閃了,老肖拉著我跟馬兒繼續改編曲,臥槽,凌晨三點呀,你說老肖也不困,不到八點呢,就給我打電話…”

  沒等到鄭默回答,肖愛國已經笑呵呵地道:“聽你這意思,看來你是真老了呀,我記得那時候,小二十年前吧,咱們哪天不是熬到三四點鐘,第二天早上六七點起床,接著干!那時候也沒聽你嘮叨有那么困呀!昨兒晚上回去,又打炮來著吧?還是上回那女的嗎?”

  大家聞言都笑起來。

  耿樂翻個白眼,又打了個哈欠,一副懶得反駁的倦怠模樣。

  這個時候,工作室的門被人推開,信達唱片的周釗大步走了進來,“嚯,都在呢?最近你們真是很勤奮呀!”

  然后又扭頭看向鄭默,“老鄭,專輯呢?你不是也拿著了?”

  鄭默聞言回身從箱子里拿出三張一模一樣的專輯,“喏,這兒呢,插隊買的,哈哈!有幾個孫子還一個勁兒的瞪我,草!”

  耿樂一眼瞥見專輯封面上的幾個人,突然揉揉眼睛,一下子就精神了不少,“草,上市了這是?你丫真敗家,這種專輯,你還買那么多張,你私人掏錢啊,工作室不給報銷!”

  說話間,他走過去接過一張來,瞧了瞧,笑道:“正好,這會兒困得了不得,咱們聽聽他這張專輯,順便讓我再瞇一會兒?”

  他說這話,本是沖著大家說的,但話到最后,目光還是自然而然地落到了肖愛國身上——出乎意料的是,肖愛國臉上竟是閃過一抹猶豫的神色。

  大家紛紛說“好”,耿樂也沒有注意到肖愛國的神色有異,拿著CD就直奔CD機過去了,倒是馬愛書心細,發現肖愛國的臉色有點不大對,就扭頭看著他。

  倆人對視一眼,肖愛國突然道:“還是先排練吧!”

  工作室內,所有人都愣了一下。

  然后,大家面面相覷。

  話出口,肖愛國就有點后悔,但這時候話已經說出去了,他只好道:“我不想受任何人影響,咱們先把感覺找準了,閑著歇一下的時候再聽,也來得及!”

  信達的老總周釗,和他們的經紀人鄭默都在,而且都是一大早趕過來的,所為何事,顯然不言而喻,甚至一大早,他們都是特意去拿到了新上市的專輯然后趕過來的,這個時候,聽到肖愛國的話,不免就有些納悶。

  馬愛書也愣了一下,然后猶豫片刻,問:“老肖,怎么了?”

  片刻之后,肖愛國笑笑,“也行吧!”

  頓了頓,他無奈地聳聳肩,“你們要聽,也行,但是我丑話說前頭,別管人家的專輯是好,還是不好,都別影響到你們的心態,待會兒聽完了,咱們還是該怎么排練怎么排練!OK?”

  大家紛紛回答“沒問題”。

  然后,耿樂撕開包裝,去擺弄CD機了,包括周釗和鄭默在內,大家就各自找地方坐下,準備聽一聽,看《曾經的你》這張熱銷的搖滾專輯,到底成色如何。

  這個時候,馬愛書主動坐到肖愛國身邊,趁人不注意,小聲道:“老肖,到底怎么了?”

  肖愛國看看他,笑了笑,“沒事兒!”

  “真沒事兒?”

  “真沒事兒!”

  說話間,耿樂已經放好了專輯,手里拿著遙控器走回來,笑道:“來,聽聽,看這幫小屁孩能搗鼓出什么玩意兒來,就那首《飛得更高》,臥槽,真不知道丫們是怎么有臉管那種操蛋玩意兒叫搖滾的!”

  說話間,他坐下,手一按,然后遙控器丟開。

  一陣古箏的聲音很快從音響里傳出來。

  所有人皺眉傾聽。

  搖滾樂起源于西方,但自從傳入國內,就不可避免地沾染上了許多的國內因素,早在八十年代初,就有國內的搖滾樂隊開始嘗試把一些東方的民族樂器加入搖滾樂的編曲,效果不錯,飛翔樂隊在八十年代中期最后發的兩張專輯里,肖愛國和馬愛書他們,也嘗試過這種編曲的路子,但反應平平,后來隨著他們的半隱退,搖滾樂開始退熱,雖然還是繼續有樂隊嘗試這一類的編曲風格,但顯然,都沒有能夠大火起來,所以,這種編曲的路子,說新鮮一點都不新鮮,但說不新鮮,當下國內真正成熟的這種風格,目前還真就是只有四大美人樂隊。

  他們的上張專輯《假行僧》里,也有不少類似的編曲,時至今日,已經被很多國內的搖滾樂隊,奉為經典之作。

  而現在,四大美人樂隊的第二張專輯,居然一開頭第一首歌,就是這樣的編曲——而且還很長!

  這一段古箏的前奏,雖然也有其它樂器進入,但它必將足足有一分多鐘的長度,因此,不少人都聽得有些詫異。

  馬愛書起身過去,拿了CD的盒子過來,翻到后面,看到了歌名。

  “叫《快讓我在這雪地上撒點兒野》!”他道。

  聽到這個名字,不少人挑了挑眉毛,肖愛國則瞇起了眼睛。

  古箏聲中,磬音漸起。

  終于,如同多年狩獵的老手一般,這屋子里的一幫搖滾牛人們在這平淡中,一下子就嗅到了一股令人毛骨悚然、卻又莫名興奮的味道。

  鼓聲起,漸大…且迅速猛烈起來。

  不得不說,就這一段編曲,立刻就聽得房間里不少人都興奮了起來。

  就連馬愛書這樣的老手,也是不有下意識地挪了挪屁股,換了個坐姿——僅僅只是一段編曲而已,當然不足以說明太多,但至少有一點,是像馬愛書和肖愛國這樣的老手可以一鼻子就聞出來的,那就是,這張專輯的味道,很正!

  鼓聲大起,節奏一轉,貝斯、吉他和鼓,突然就形成了在四大美人樂隊的上一張專輯《假行僧》里曾有過些許痕跡的那種搖晃的節奏。

  只不過這一次,貝斯表現得額外突出,使得整個的節奏,變得勁爆了不少!

  “我光著個膀子,我迎著風雪,

  跑在那逃出醫院的道路上,

  別攔著我,我也不要衣裳,

  因為我的病就是沒有感覺。”

  刷的一下,別人還沒有感覺,肖愛國卻是突然覺得心中隱隱有所刺痛。

  下意識地,他挺直脊背。

  “給我點兒肉,給我點兒血,

  換掉我的志如鋼和意如鐵,

  快讓我哭,快讓我笑,

  快讓我在這雪地上撒點兒野。

  咦耶,咦耶,因為我的病就是沒有感覺,

  咦耶,咦耶,快讓我在這雪地上撒點兒野。”

  不知不覺的,耿樂的二郎腿不晃了,神色開始漸漸嚴肅起來,而馬愛書盯著手里的內附歌頁,看著歌詞,眉頭微微地皺了起來。

  至于肖愛國,他面無表情地蹭了蹭鼻子。

  還是那句話,別管大家怎么不對付,但真要論起對搖滾樂的認識和把握,別人不好說,飛翔樂隊的三駕馬車肖愛國、馬愛書和耿樂,肯定還是國內最最頂級的那一批人,所以,一首搖滾作品是好還是不好,他們肯定能感受得出來。

  “我沒穿著衣裳,也沒穿著鞋,

  卻感覺不到西北風的強和烈,

  我不知道我是走著還是跑著,

  因為我的病就是沒有感覺。

  給我點兒刺激,大夫老爺,

  給我點兒愛情,我的護士小姐,

  快讓我哭,要么快讓我笑,

  快讓我在這雪地上撒點兒野。

  長達七分半鐘的第一首歌,終于結束了,耿樂的神色略微輕松了些,甚至還有心情說笑,道:“還行,不算太次,我還以為都是《飛得更高》那種貨色呢!”

  不少人都點了點頭,周釗想了想,道:“歌詞一如既往的亮,編曲異常出色。”

  肖愛國和馬愛書都沒有說話。

  只不過這個時候,不易為人察覺的是,肖愛國緩緩地松了口氣。

  這首歌,很出色,但還沒有出色到需要讓他退讓或害怕的程度,甚至,他并不覺得這首歌比起他們的《假行僧》那張專輯有什么太多的進步,除了開頭的編曲實在是亮眼之外,他甚至感覺這首歌的整體水平,還不如《假行僧》和《花房姑娘》,比起那首《一無所有》,就更是頗有差距。

  至少,他認為憑借自己現在手頭上的這些作品,還是不至于落在下風的。

  當然,聽到這首歌的時候,他就已經知道,事實上自己此前的擔心,是完全被證實了的——分析李謙過去的專輯就知道,那真是一個對各種風格、各種取向的東西都把玩到了精熟程度的小家伙,所以,他的任何一張專輯里,都不可能出現只有《曾經的你》這一類的風格,或是只有《飛得更高》這一類風格的情況的。

  他做過的每一張專輯里,負責文藝的和拉升整張專輯質量的作品,和負責擴大受眾群體、負責提高商業性和通俗性的作品,總是被搭配得相得益彰。

  所以,他的專輯里,是不可能只有《飛得更高》那一類的流行搖滾的。

  盡管自己心里也知道,只要自己用心去做專輯就好,完全不必去考慮對手是誰,甚至不必去考慮有沒有對手,心中更是不必存了什么輸贏的心思,但不得不說,從最開始的希望借著彼此之間的沖突為自己、也為整個樂隊提升下心氣兒,到后來的壓力越來越大,再到聽到《飛得更高》之后內心的狂喜…肖愛國自己心里其實比誰都清楚,自己的心態,已經不太正常了。

  若在十年前,他搖滾老肖總是盼著搖滾這個圈子里能多出幾個牛人,又何曾會有這種希望別人的專輯不要太強的心思?

  然而,沒有辦法,他知道自己會拿出全部的實力,但他還是下意識地會去期盼對手能比想象中的差上那么一點點。

  四大美人樂隊新專輯的第二首歌,叫做《從頭再來》。

  一如既往的高水準,一如既往的高水準的歌詞,一如既往的高水準的譜曲和編曲,同樣也是一如既往的高水準的怪異的、瀟灑的卻惹人喜愛的腔調。

  “我腳踏著大地,我頭頂著太陽,

  我裝做這世界唯我獨在,

  我緊閉著雙眼,我緊靠著墻,

  我裝做這肩上已沒有長腦袋。

  啦啦啦…啦啦啦…

  我不愿離開,我不愿存在,

  我不愿活得過分實實在在。

  我想要離開,我想要存在,

  我想要死去之后從頭再來。”

  不知不覺間,耿樂的二郎腿已經放了下來,這會子即便是他,也是不由得滿臉嚴肅,神情鄭重。

  而馬愛書,這個時候則是好像已經陷入了歌詞中去了,低著頭,盯著歌詞本,也不知道是在看,還是在走神。

  肖愛國覺得自己的心,正在越跳越快。

  有那么些些微微的片刻,他覺得自己的呼吸似乎有些失去節奏,不時地需要喘一口大氣,才能讓自己不至于被憋死。

  等到這首歌結束,事實上,這張專輯十首歌,才只過去了兩首而已,時間也不過是只有十二三分鐘,但是于肖愛國而言,卻覺得好像是過去了好長好長的一段時間——終于,這第二首的《從頭再來》結束了,他緩緩地松了口氣,晃晃脖子,調整了一下坐姿,準備迎接下一首歌的挑戰。

  就在這個時候,第三首歌,已經很快就開始了。

  這首歌,叫《一塊紅布》。

  歌剛一開始,并沒有太多的異常,但李謙的唱一切入,卻是讓沉默如肖愛國,也終于忍不住一下子瞪大了眼睛。

  第二更奉上!

  已經一萬多字了有木有?已經徹底累癱了有木有?

好了,屬于我的工作,已經超額完成了,現在終于可以滾去睡覺了,至于

大熊貓文學    完美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