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
祁象定了定神,娓娓而談:“因為一開始的時候,我覺得這幅畫,有可能是揭畫,所以一直猶豫不決。但是幾位老爺子的態度,卻讓我想到了另外一個可能性。”
一個老人稀疏的眉頭微動,開口問道:“什么可能性?”
“還有別的可能性么?”其他人小聲嘀咕,一個個莫名其妙,一頭霧水。
“別吵,聽他怎么說。”
在一些人的警告下,其他人紛紛閉嘴,默默的聆聽。
“我突然想起來了,任伯年是個職業畫家。”祁象徐徐說道:“但凡是職業畫家,肯定有一個共通點。”
“什么共通點。”孫老饒有興趣問道,眼睛卻越來越亮。
“明碼標價…”祁象笑著說道:“職業畫家,從來不羞于談錢,畢竟他們以賣畫為生,每一幅錢,值多少錢,都會標價得清清楚楚。”
“這一點,在鄭板橋、齊白石等人身上,表現得尤為突出。他們親筆書寫的潤格費用,至今仍為人津津樂道。”
祁象列舉例子道:“毫無疑問,任伯年也是這樣。他的畫多少錢,扇面多少錢,肯定有標準的市場行情,謝拒討價還價。”
“嗯,這是事實,也沒錯。”孫老又問:“不過,這市場行情,又與這畫的真假,有什么聯系嗎?”
其他人不自覺點頭,覺得祁象這話云籠霧繞的,讓他們聽不明白。
“當然有聯系。”祁象胸有成竹道:“俗話說,一分錢,一分貨。任伯年是大畫家,他的畫值這個錢,大家也認了。”
“然而,我剛才也說了,在任伯年晚年的時候,他深受肺疾之苦,已經極少提筆作畫了,一般是由他的女兒代筆。”
祁象目光閃亮,充滿了睿智之色:“這種情況下,假如有人發現,自己花大價錢買的畫,竟然不是任伯年手筆,你們說…會出現什么情況?”
“這個…”
一幫人面面相覷,有人若有所思,也有人迷惑不解。
過了片刻,才有人低聲道:“會翻臉么?”
“要不然…退貨?”
“讓他再畫一幅…”
眾人七嘴八舌的議論,與真相也越來越接近了。
這個時候,祁象輕笑起來,悠然說道:“如果是我,翻臉、退貨,這是必然的。但是真心求畫的聰明人,或許還會用更加巧妙的方法來挽回自己的損失。”
“比如說…”
祁象頓了一頓,微笑道:“比如說,拿著代筆之作,以及一幅已經裝裱好了的空白畫卷,直接到任伯年家里興師問罪,然后親眼看著他動筆,再畫一幅一模一樣的仕女圖。”
“最后拿著兩幅畫滿載而歸,豈不是更賺?”
祁象逐字逐句闡述了這個假設,卻讓一幫人瞠目結舌,徹底懵住了。
“對啊,我怎么沒有想到。”
忽然有人拍手一叫,自責懊悔道:“我怎么沒有想到這一茬,要知道職業畫家很忙的,一些史料上都有記載,有些人為了求畫,特意拿著已經裝裱好的空白畫卷上門。”
“這樣一來,那些畫家耐不住情面,只得當場揮毫潑墨作畫了,這可是插隊的好法子。”
在那人的提醒下,其他人也紛紛醒悟,馬上反應過來了。
筆墨虛浮,未必就是揭畫所至,也很有可能是由于畫心事先裝裱好了,形成了層層一層,然后再在空白畫卷上作畫。這種情況下,墨跡自然很難滲透到內部。
仔細想想,祁象的判斷,未嘗沒有道理啊,也能解釋得通。
有人想明白了,也有人覺得頭疼,干脆回頭問道:“幾位老爺子,這個小兄弟到底說對了沒有,這是不是真跡?”
剎時,在眾人的聚焦下,幾個老人同時笑了,笑得十分開心高興。
“他說對了。”
孫老也沒有賣關子,直言不諱道:“沒錯,根據我們的研究,也一致認定,這一幅畫就是真跡。而且理由和他的分析相同,覺得這畫應該是裝裱好了,才在上面作畫的。”
“啊啊啊…”
一瞬間,人群之中,仿佛掀起了軒然大波,一片嘩然。有人興奮,有人沮喪,嘈嘈切切,不得安寧。
龐大老板聞聲,臉色頓時垮了,臉孔一抽一抽的,多少覺得有些肉痛。
有的時候,真是怕什么,來什么。
就在這時,有人促狹笑道:“龐大掌柜呢,這位小哥把十件贗品都挑出來了,你是不是該兌現諾言,把彩頭拿出來了?”
“對啊,彩頭,彩頭!”
看熱鬧的不怕事大,一幫人立時起哄,歡聲笑語。
“…好了,好了。”
龐大老板很快就調節了心態,盡量保持一副淡然的模樣:“我說話算數,既然他做到了,那么二樓上的畫,隨便他拿一幅,不用跟我客氣。”
聽到這話,許多人很羨慕的看了祁象一眼,各種感慨。
“嘖嘖,賺大發了。”
“不知道挑哪一幅畫…”
“廢話,當然是最值錢的啊。”
眾人竊竊私語,議論紛紛。在他們看來,這是明擺的事情,根本不需要有什么猶豫。
與此同時,有人冷笑道:“呵呵,誰不知道拿最值錢的畫。問題在于,你們說說看,二樓的作品之中,到底哪一幅最值錢?”
“這個…”有人張嘴欲言,卻忽然卡住了,說不出來。
也對啊~
要知道書畫作品的價值,或者說價格,很難有個精確的標準。所謂的市場行情、價格,也是經常有變化的,不斷的浮動。
去年是那個價,今年就未必是這個價了。有可能升值,也有可能貶值。
這種行情變化,最讓人琢磨不透。
當然,與市場行情相比,更讓人琢磨不透的,卻是收藏家的脾性。
有些收藏家,非常喜歡某個畫家的作品,在遇到這個畫家作品的時候,往往不顧什么市場行情,直接砸大價錢拿下來。
但是對于不喜歡的東西,卻直接不屑一顧,懶得報價。
這種反差,不確定性,也是一種變數。
二樓作品那么多,幾十個名家作品匯聚一堂。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審美情趣,人多了意見肯定很難統一。
他說這畫最值錢,立馬有人嗤之以鼻,覺得他沒眼光,然后就引發一場激烈的爭議辯駁。你來我往之間,寬敞的會客廳立即變得比菜市場還要熱鬧。
一個老人微微皺眉,有些不喜這種嘈雜的環境,當下開口道:“大家稍安勿躁…”
德高望重的大師出面,一幫人自然靜了下來,恭敬的聆聽教誨。
“你們吵來吵去沒意思。”老人很直接,擺手道:“還是聽一聽,正主是什么想法吧。”
一幫人醒悟過來,頓時覺得有些不好意思。也是,祁象都還沒開口呢,他們瞎嚷嚷個什么勁。真是皇帝不急,太監急…
不過很快,就有人忍不住力薦道:“小兄弟,你不妨考慮一下,那幅鄭板橋的松竹圖,真的很不錯,是鄭板橋的代表作,值錢!”
“別聽他的…聽我說…唐伯虎的畫,才值錢!”
“唐伯虎的畫,也分檔次的好不…不一定是古畫,就一定值錢。近現代大師的作品,在市場上的價格一向居高不下,比如說李可染…”
“關山月的高山紅梅,紅色經典,有寓意…”
一幫人古道熱腸,七嘴八舌的推薦,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審美趨向,一件件作品就好像他們店里的商品,非常積極賣力的推銷。
龐大老板聽了,眼角不斷的跳動,臉色很不好看。
因為這些人推薦的作品,也可以稱得上是二樓畫作之中的珍品。幾乎每一件,都是他花了大價錢購買回來的。
“一個個都不是好東西,賊尖眼亮…”龐大老板在心里破口大罵,卻無可奈何。
“謝謝大家,謝謝大家…”
對于眾人的一番好意,祁象笑容可掬的點頭,表示自己領情。隨即他轉身,走到龐大老板的旁邊,微笑道:“龐總,借一步說話怎么樣?”
“呃?”龐大老板一怔,自然有些疑惑。不過他想了想,也沒有拒絕。
當下兩個回避了眾人的圍觀,輕快來到了角落。
“你想和我聊些什么?”龐大老板問道,心里很警惕。
祁象笑了笑,低聲道:“龐總,你說的彩頭…能兌現么?”
“啊?”龐大老板呆住了,他千算萬算,卻沒有想到,祁象居然是問這個。
“我最近手頭有些緊,需要一筆現金…”祁象也有些羞澀:“反正我拿了彩頭,估計也是轉手換錢。既然如此,就不多此一舉了,直接兌現更好,你說是不是?”
龐大老板眼睛骨碌碌一轉,目光閃爍道:“你看中哪幅畫了?”
“其實我覺得關山月那幅高山紅梅,真的非常捧…”祁象笑道:“畢竟關山月是嶺南畫派的杰出代表,而高山紅梅,更是他比較擅長的題材,市場價格應該不低。”
龐大老板一聽,心臟就猛然一縮。
就在這時,又聽祁象繼續說道:“不過后來我又想,其實鄭板橋的松竹圖,貌似也不錯。如果兌現的話,我肯定選這一幅作品,您覺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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