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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20章 人生不滿百

  “東都為鄴都,主管東陽、河內、河間、濟北、濟南、東郡、大梁這七個郡。(.有.)(.意.)(.思.)(.書.)(.院.)”

  “西都為絳城,主管太原、代、上郡、三川、上黨、河東、左馮翊這八個郡。”

  其實在趙無恤看來,新絳并不是作為西都最好的選擇,雖然河東地區經過唐虞夏商周晉兩千年發展,其人口數量、文明程度的經濟水平是天下首屈一指,但建都還要看是否險固,論形勝,新絳遠不如晉陽。

  晉陽控帶山河,踞天下之肩背,然而除了險要以外,碩大的地盤人口稀少,董安于和尹鐸辛辛苦苦經營了幾十年,趙無恤又數次移民過去,卻依然不怎么起色。加上地處北國交通不便,實在不是個作為西都的好地方。他這下也有些理解了,歷史上趙國為什么放著晉陽不呆,非得跑到中牟、邯鄲建都,實在是因為春秋時的太原位置太偏,人口太少。

  何況在趙無恤看來,兩京制中,陪都是可以隨形勢而遷動的,他心目中最適合做西都的地方,在渭水之畔,秦國境內,后世稱之為咸陽、長安…

  除了十五個郡外,趙國還多了四個封君政區:瑯琊、徐、東海、商洛,以及兩個作為軍事據點的飛地:邳縣、即墨縣,這就是趙國的全部疆域了,玄鳥旗幾乎占據了三分之二的中原。

  確立了趙國“雙頭鷹戰略”的兩京制后,趙無恤又與張孟談對魯國的疆界進行了劃分。

  “濟水、大野澤以西的西魯,劃歸趙國東郡管轄(原衛國)。”

  接下來,鄒魯地區被分為四個郡:泰山郡、魯郡、鄒郡、臨沂郡,郡守分別是宰予、闞止、項橐、子服何,這四人都是魯人,由闞止在曲阜兼任魯國相邦。

  趙無恤讓闞止來與張孟談接洽了政務,并勉勵他二人道:“孟談當與子我(闞止)傾力合作,爭取三年之內,完成趙國和魯國的一體化,遷魯侯于闞邑,將魯國化為趙的郡縣!”

  二人應諾,過了一會見天色將暮,便一齊告退了。

  然而過了沒多久,闞止卻去而復返,請求拜見趙無恤,神情嚴肅地說道:“君上,臣有一事,不知當不當說。”

  闞止是趙無恤群臣里最接近“法家”的一人,他雖然是魯國人,卻雷厲風行,施政猛烈,治馮翊時,對于秦國舊俗大力打擊,將趙國的制度和車軌、文字強行推行,效果顯著。

  今日撇開張孟談獨自拜見趙無恤,卻是因為他對趙無恤分封諸子頗有微詞。

  “君上,當年周公占有天下,把土地像剖瓜一樣分割開來,所封子弟同姓甚眾,其本意是讓他們屏蔽周室,就像輻條集中于車轂,車輪圍繞著軸心運轉,豈不是與君上今日封建子弟的初衷如出一轍?”

  趙無恤頷首,讓他說下去。

  “然而周公卻沒料想到,隨著血緣疏遠,諸侯開始不聽天子號令。周夷王的時候,天子的威望衰竭,竟要親自下堂去迎接諸侯。周宣王時,雖然倚仗著南征北伐,復興宗周的威風,終究還是無力決定魯君的繼承人。后來周平王把國都向東遷移到洛邑,已經把自己排列在諸侯同等地位上去了。從那以后,就出現了鄭莊公用箭射傷天子肩膀,楚人問周天子傳國九鼎的輕重,晉國討伐天子大臣凡伯的事情,天下大亂,禮崩樂壞,再沒有把天子看作天子的。”

  ”周王失權久矣,如今只不過還保存著一個空名罷了!其中原因,正是諸侯勢力太強大,以至于尾大不掉!諸侯之間為了爭奪霸業,兼并土地,也日益疏遠,兄弟之國相互攻擊如同仇讎,周天子弗能禁止。周衰敗的原因,大概就在這里了。“

  闞止頓了頓,小心地觀察趙無恤的表情,見他沒有生氣,這才壯膽說出了自己的結論:”今中原賴君上神靈一統,昔日的邦國封邑,大多成為趙的郡縣,臣斗膽認為,諸子功臣以賦稅重賞賜之,已經足矣,若是將封建作為常法,往后恐怕會重蹈周室的覆轍啊…“

  言罷,他有些戰戰兢兢地等待趙無恤的發落,因為這件事,從趙無恤有封建諸子的意圖開始,闞止就一直憋在心里了,說出來吧,有離間趙氏骨肉的嫌疑,不說吧,卻又不吐不快。

  趙無恤卻突然笑了起來,拍著他道:“子我啊子我,不曾想你還有這般見識,不愧是寡人看中的宰輔之才。”

  闞止受寵若驚,卻聽趙無恤道:“你說的不錯,郡縣比封建優越,這是毋庸置疑的!”

  肯定闞止的意見又,趙無恤卻又話音一轉,嚴肅地說道:“但是,不能一言貫之,而必須根據形勢來加以權衡。“

  封建制,并不是自古就有,而是隨著唐堯、虞舜、夏禹、商湯直到周,慢慢發展起來的,在周之前,殷商能控制的地方也僅僅是王畿,四方則是一些異姓方國,如周、東夷,時而歸附,時而叛離。到了周公東征后,封建子弟反倒是一種歷史的進步,使周朝鞏固了統治,擴大了疆域。并讓廣闊的地域上形成了夏君夷民的普遍情形,最終夷夏完成融合,形成了諸夏共同體,也就是漢族的雛形,封建制在其中是居功至偉的。

  誠如闞止所言,周朝成也封建,衰也封建,延續了周制度的晉、魯等國同樣產生卿大夫、陪臣尾大不掉,君臣易位的情況,封建制要背很大的鍋。

  所以在新興的卿族如趙氏內部,用新興的士人來作為官吏,只享受俸祿而不給予世襲的封地,就成了時代主流。

  然而,封建在這個時代,也有他存在的必要性。

  判斷一種制度的根本就在于它是否適應生產力的發展,封建,不是趙無恤不想把它廢除掉,而是事物發展的趨勢暫不允許。

  首先是功臣子弟之心不可寒,這畢竟是春秋,除卻張孟談、闞止這種擁有較高思想覺悟的人外,大多數趙臣依然把立功授爵,得到封地作為自己人生的奮斗目標。其次,邊鄙之地距離趙國太遙遠,民心也尚未歸附,由中央移民開發的話代價太大,讓封君去經營,能減少很多麻煩。

  是故闞止的建議有一些道理,但依然只看到了一個片面,趙無恤不能因為一百年后可能發生的事,就把封建子弟的眼前好處全盤否定了。

  闞止心服口服,恭敬地退下后,趙無恤獨自一人望著日暮時分的紅霞,也陷入了沉思。

  趙無恤比其他人幸運,不但可以對過去的歷史加以總結,也可以看清楚后世留下的教訓。

  秦有天下,裂都會而為之郡邑,廢侯衛而為之守宰,據天下之雄圖,都六合之上游,攝制四海,運于掌握之內。然而很少有人能記得,在秦始皇之前的六代人里,秦國也行封建:商鞅封于商於,魏冉封于陶,新征服的蜀國也封了幾代蜀侯。

  漢有天下,矯秦之枉,徇周之制,剖海內而立宗子,封功臣。漢景帝時七國之亂,常常被人詬病,然而誰又能記得,當呂氏權大,劉氏天下幾乎要改姓呂時,是一批劉姓王爺起兵,與功勛大臣們里應外合,這才保住了社稷,而分封到南方的諸侯國也對當地生產起到了極大的促進作用。

  郡縣比分封優越是毋庸置疑的,但封建本身不是原罪,要看如何運用。

  “從秦孝公到秦始皇,五代六世,百余年時間。”

  “從漢高帝到漢武帝,也差不多是四代人時間,近百年。”

  以秦漢之盛,尚且要百年來將封建慢慢過渡到大一統,何況春秋之末的趙國?步子邁的太大,是會扯到蛋的。

  沒有什么制度是完美的,也沒有什么制度是從始至終不需要改革的。

  所以他才將封建諸侯,變為了戰國時期更為普遍,中央也更容易操控的封君制度…

  有趣的是,歷史上首創封君的,正是”趙襄子“。

  相比于先前的諸侯卿大夫,趙國四位封君的政治、經濟特權被削弱,鄴城委派相或守對封君進行監督,封君必須遵守趙國法令,還規定:”三世無功于國家必收爵祿!”

  更何況,趙無恤手里還攢著推恩令這個大招沒放出來呢…只要中央不衰敗到無以復加的程度,封君坐大的情況應該不至于出現,換句話說,若是他的子孫真的昏庸無能,被同姓封君取而代之,為王朝更換新鮮血液,又何嘗不是一種延緩歷史周期律的方式呢?

  趙無恤面對夕陽,張開了雙臂,自嘲道:“人生不滿百,常懷千歲憂。我今年三十五歲,正值壯年,至少還有三四十年好活,但要在一代人時間里,做完秦、漢花了一百年才做成的事情,實在是在逆天而行啊!”

  對這個民族和時代的沉重使命感逼迫他行逆天之事,要避免二世而亡的悲劇重演,正因如此,無恤才如履薄冰如臨深淵,每一步都必須走的小心才行…

  封建子弟,會作為一種制度延續下去,但只在國家的邊地推行,對華夏之內,他們是疆界和屏障,對華夏版圖之外,他們則是開疆擴土的前鋒,是傳播文明的火種,是趙國移動的邊界!

  隨著外交和內政都基本安排妥當,黃池之會也步入尾聲,趙無恤已經讓人準備好車馬船只,只等大河冰消雪融,就返回鄴城。

  不過他總覺得哪里不對,自己是不是把一件事給忘了?那一夜酩酊大醉,最后清晰的記憶停留在諸侯和群臣來獻酒,之后的事情,他便不記得了,但隱約記得,自己好像答應了什么人什么事來著。

  招來當夜在旁的寺人寧致遠一問,寧監燦笑著說道:”君侯當日酒酣,群臣依次上來獻酒,輪到柳下越時,他下拜稽首,說但凡盟會常常有遠人來朝,周成王時岐陽之會,就有禺氏、大夏前來獻禮,今日趙國之盛,豈能無有?故柳下越請求率領一隊人遠赴西方,鑿空異域,為趙國重新聯絡上禺氏,乃至于西王母國…君侯已經當眾答應他了!“

  按照逸周書的方位排序,以上都處于西北地區,其中禺氏即月氏,此時位于河西走廊。

  晚上還有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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