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馬子期承諾過王孫勝,說以他的功勞,一定能得到一塊封地,很快郢都那邊就兌現了此言,讓王孫勝做了巢邑大夫,統領群舒軍政事務。♀雜志蟲♀
這居巢,又被稱之為“皖”或者“白”,正是后世的安慶、廬江一帶。皖地肥美,背江傍湖,上控淮上、夷虎,山深水衍,乃是一處戰守之地。過去吳國得到這里,可以肆無忌憚地為患楚國,如今楚國重新奪回這里,也可以順流俯視吳國,郢都那邊將王孫勝分封到這里,大有讓他因勢利便,繼續進攻吳國的意思。
不過比起被越國襲破國都的吳國,王孫勝顯然對北面控制了淮北的趙國更加在意些。
“趙軍僅剩兩千人駐守蔡國,如何能抵擋楚國?加上徐淮空虛,楚國席卷兩淮之機已至!”
十月下旬,得知趙軍主力已經北還后,淮南小邑居巢,楚國大夫王孫勝滿腔豪情。
作為趙氏的“叛臣”,王孫勝對于曾經侍奉過的趙侯無恤,又畏又敬。
他尊敬趙侯的開明進取,然而這種開明卻偏偏對他例外,多次將他的一番熱誠拒之門外。他也畏懼趙侯的深不可測,那種無法取信于君,自己一切心思卻似乎都被看穿的感覺十分糟糕。現如今,當王孫勝回到楚國打算建立屬于自己的功勛時,卻發現趙無恤又一次擋在了他的面前。
他依然敬畏,卻又多了幾分躍躍欲試。
和義父伍子胥一樣,王孫勝是喜歡將一件事當做人生前進目標的人,曾經他將鄭國的殺父之仇放在第一位,在率軍幾次攻打鄭國后,這種情緒減緩了不少,殺父之仇似乎是報了。后來,他又以為伍子胥復仇為目標,隨著吳國的窘迫,群舒的攻略,王孫勝自覺對得起伍子胥的養育之恩了。
如今,他又把協助楚國對抗趙國,讓趙侯吃了大虧后后悔不重用自己作為人生目標…所以他才會一味地向郢都請求,出兵淮上,奪取這些本該屬于楚國的疆域!
然而來自郢都的一封信,卻讓王孫勝的大膽計劃折戟沉沙了…
“國雖大,好戰必危,大王喪期之內,國事不可妄作更張,更不可貿然與大國動刀兵…”
一向對王孫勝愛護有加的令尹子西,這次竟然以楚昭王的國喪為理由,否定了他出兵的請求。
一時間,王孫勝又是氣憤,又是惋惜。
“叔父為政實在是太過保守了。”
雖然入楚還不到兩年,但王孫勝對他這位保守的叔父已經頗有微詞,早在楚昭王四年(前512)時,子西便在楚國嶄露頭角,當時吳國公子掩余、燭庸逃亡到楚國。令尹子常封給他們大量土地,安排他們住于邊境,并為之修城,使其與吳王闔閭為敵。子西卻認為這只會激怒吳國。經歷過楚靈王、楚平王兩代的揮霍,此時的楚國民生緊迫,不宜與吳國為敵。
雖然他的看法沒有什么不妥,但從中也能看出他“凡事謹慎,不可妄動刀兵”的行事風格,前年楚昭王北伐他勸阻,今年司馬子期提議乘機收復失地他也猶豫,如今拒絕王孫期的請求,其實也在預料之中。
王孫勝只能無奈地放棄大膽的計劃,他現在是巢邑大夫,同時統領群舒事務,但若沒有令尹和司馬的命令,被安排在群舒的諸大夫是不會聽從他命令的,畢竟他雖然貴為王孫,卻資歷太淺。
“我在朝堂中話語太過不足了…”經歷此事后,王孫勝也意識到了一點,面對楚國這王族專政的制度,他覺得自己是能夠更進一步的,但是首先,得依靠足夠的軍功增加自己的名頭和實力!
一念至此,王孫勝將目光投向了位于群舒東北方的夷虎…
夷虎,也就是后世的合肥,這里為淮上噤喉,江東唇齒。得夷虎,可以西問陳、蔡,在楚國內部占有極大的話語權,北向徐、泗,就可以跟趙無恤爭勝于中原,繼續東進,則可以盡取吳國江北之地,扼江南之吭而拊其背…
吳王夫差八年,十一月初,姑蘇吳城。
“大王,胥門將軍來報,言楚軍居巢之師攻入夷虎,將軍兵少,無從抵御…”
幾個月時間里經歷了大起大落后,吳王夫差仿佛老了十歲,他疲倦地抬起頭,說道:“夷虎?隨他去罷…胥門將軍能守住卑梁、昭關和庸蒲即可。”
昭關和卑梁是吳國在江北的兩處要地,也是夫差的底線,至于庸蒲,是大江上的一處渡口,附近有一處名為“小孤山”的山峰,屹立于大江北岸,孤峰峭拔,與南岸山對峙如門,大江奔流到這里,因為兩山相扼,所以十分狹窄,水流湍急,深險可畏。楚國舟師在這里經常要小心謹慎,不敢貿然前進,只要吳國的水軍守住了這里,楚人就沒辦法和越國會師,就無法對吳國造成致命威脅。
雖然多次破口大罵王孫期,但現如今,夫差已經沒功夫去奪回淮南江北的失地了,望著面前被燒成一片白地的姑蘇之臺,夫差的心里在流血。
在大夫逢同帥舟師回到大江后,與越國范蠡的水軍在江門打了一仗,因為吳船長途跋涉歸來,兵卒極其疲倦,故而雖然占了船只的優勢,但雙方不分勝負。
但夫差的目的已經達到了,越國人退出了大江,返回越地,夫差正好帶著兩萬殘兵從烏江渡抵達江東,回到了吳國的本土。
他們回來的太及時了,當抵達吳城時,越國人正好攻破了外郭,殺入城中,就像吳人在會稽做的一樣,大量洗劫財物,擄掠女子,勾踐還一把火將夫差苦心營建的姑蘇之臺給焚了!
這座宮室,可是夫差耗盡人力物力,讓伯嚭花了兩年時間在姑胥山上營造的,重堂邃宇,層樓疏,連棟結階,高臺四周還栽上四季之花,八節之果,橫亙五里,讓夫差能在上面流連忘返,逍遙享樂。
然而現如今,卻只剩下一片焦土和瓦礫,宮中的美人也盡數離散,所幸夫差最寵愛的鄭旦及時躲進了內城里。
感謝伍子胥營造吳城時的用心,他相土嘗水,象天法地,使得吳城的內城比起外郭更加堅固,而且背靠靈巖山,易守難攻,吳國太子友帶著千余兵卒,死守此地長達一月,終于等到了夫差回來…
吳軍的人數比越軍多,但也只是勉強將城內的越兵擊退,根本無力追出三江五湖,越人就這么不慌不忙地帶著戰利品和輜重糧食撤離,只留下了一個殘破不已的姑蘇城給夫差…
看著幾乎被毀盡的家園,吳國的萬余殘兵無比哀傷,夫差也在姑蘇之臺的殘骸邊上默然良久。
“燒得好!勾踐燒得好!”
很久之后,夫差才猛地拔劍,劈了一根從大火里幸免于難的梁柱,其用力之猛,仿佛在斬斷過去的自己。
從這一日起,夫差似乎恢復了他父親吳王闔閭的”口不貪嘉味,耳不樂逸聲,目不淫于色“,他沒有住進逃過一劫的吳國宮室,而是在幾乎沒有一棟完好屋子的姑蘇之臺遺跡住了下來,而且每天早上出來,必然安排人在門口大聲質問他:
“夫差,你忘了泗上之敗、姑蘇之恥了么?”
他定會大聲回答:“唯,不敢忘!”
對于夫差而言,泗上之敗是他永遠的痛楚,但趙國僅是占領了淮北便收兵了,沒有繼續南下,趙無恤更派船送了季札的棺槨來,表明沒有滅吳之意。
于是比起趙國來,楚國越國就成了吳國現在更加窮兇極惡的敵人,尤其是越國,勾踐的欺騙和背叛,是夫差永遠無法原諒的!
然而他卻無奈地發現,吳國現在腹背受敵,更面臨兵卒不足的困難,別說反攻收復失地,連防御都艱難。
于是在經過天人交戰后,夫差下定了一個決心。
“召伯嚭來!”
不多會,穿著皂衣的伯嚭趕來姑蘇之臺,匍匐在夫差面前瑟瑟發抖,他已經被夫差撤消了太宰的職權,閑置一旁,反倒是王孫駱越發受重用。
夫差橫眉怒目,對伯嚭斥道:“汝多次誤國,寡人本該殺汝,但念在汝服侍吳國二十余年,對社稷也有功勞的份上,饒汝性命!”
伯嚭稽首如搗蒜,為自己逃過一劫慶幸不已。
孰料夫差又將他揪起,說道:“汝曾見過趙無恤,汝婿更是趙無恤之妾弟,再替寡人去北方一趟,就說延陵季子棺槨吳國已收到,多謝趙侯仁德,夫差愿意與趙國摒棄干戈,和平處之!還望趙侯能歸還吳俘,夫差愿以銅錫換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