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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9章 曲沃代翼

ps:今晚還有一章  從古至今,取名一直是個大學問,有規矩,也有忌諱,周代貴族給新生兒取名便有六個忌諱,即:不能以本國名為名;不能以官職為名;不能以山川為名;不能以疾病為名;不能以畜牲為名;不能以器幣為命。否則會引起諸多隱患。

  除此之外,嫡子和庶子的取名也必須有所區別,嫡子是繼承家族廟宇的人,取名要鄭重其事,庶子就可以隨意一些。

  在這一點上,晉國的先君晉穆侯卻犯了個錯誤,他的嫡長子出生之時,恰逢晉穆侯討伐條戎大敗而歸,晉人死傷慘重,他深以此戰為恥,就把長子取名為“仇”,以告誡子孫不忘條戎之仇。過了幾年,又碰上周宣王與姜氏戎戰于千畝,晉穆侯應天子之命趕赴前線。這次戰役里,周朝的南國之師雖然全軍覆滅,但晉軍卻救回天子一命,大受褒獎,于是晉穆侯回來后一高興,就給剛出生的小兒子取名為“成師”,寓意為勝利歸師。

  嫡子和庶子的名字含義蘊含著一敗一勝,晉國敏感的樂官感到了一絲不祥,認為這預示著日后晉國必然生亂,而紛亂的源頭,或許就是這兩個襁褓中的孩子…

  五十年后,晉國果然一分為二,封在曲沃,后來被稱為“曲沃桓叔”的成師,和定都于翼城的晉文侯仇的子孫打得不可開交,這場大亂持續了整整六十七年,最終以小宗掀翻大宗,完成曲沃代翼而告終。

  “從滿歲孩童的名字判斷幾十年后晉國生亂,再厲害的人也沒這種本領,歸根結底,還是成師封在曲沃,而曲沃土地豐饒,人口眾多,漸漸發展超過了翼城的緣故。世上的事都是這樣,末大于本,不出爭端才奇怪。”

  邁步于曲沃的桓、莊之廟的屋宇下,或許是觸景生情,趙無恤一邊遙望這里的古樸建筑,一邊與孫武談論兩百年前的那場晉國公族內戰,其熱鬧程度,一點不亞于不久前的六卿之亂。

  代表正統的翼系和想要以下克上的曲沃系為了爭奪國君之位,斗爭極其復雜的殘忍。晉昭侯、晉孝侯、晉鄂侯、晉哀侯,還有連謚號都沒有的晉小子和晉侯緡,連續六位晉君,要么被曲沃派兵擒殺,要么被暗中刺死,總之無一善終。于是翼系一天天衰落下去,而曲沃在桓叔之后,經過莊伯、武公兩代勵精圖治,卻一強大起來,幾乎占有了整個晉國。

  最初時,周桓王為了削弱晉、鄭,對這場內亂是持旁觀態度,甚至還暗中支持曲沃。但到了后來,曲沃一系這罔顧人倫,踐踏禮法的行為也引發了天子和諸侯的恐慌,于是周桓王反過來支持翼系,派虢公統領晉國周邊的芮國、梁國、荀國、賈國等共同出兵攻打曲沃武公。

  孫武點評道:“諸侯看似聲勢浩大,其實卻是烏合之眾,當時正值楚武王自立為王,戎狄交相入侵,周桓王卻舉措失當,先制造晉國內亂,又與鄭莊公交惡,由此導致鄭國背叛天子,曲沃也漸漸坐大。”

  聊到這里,趙無恤笑了:“沒錯,歷史總是驚人相似,當年的河東河西諸侯,恰似今日的連橫陣營,想要將令他們恐懼的勢力圍殺,卻最終失敗。”

  他的手撫上有幾百年樹齡的蒼翠柏樹,上面布滿厚實的青苔,像一層軟墊,這些一人合抱粗的大樹一定有無數年輪,每一道年輪都見證著一年的歷史。

  “而且虢、荀、賈等國,后來均亡于曲沃之手。”

  不過那時候的曲沃已經不能再叫曲沃,他們在顯示自己武力,殺死最后一位正統的晉侯后,霸占了晉國全境。然后便將翼城內所有的珍寶器物拿去賄賂周僖王,周僖王見翼系滅亡,又貪圖寶物,竟爽快地承認曲沃武公的合法地位,正式封他為晉國國君,是為晉武公。

  “這之后一百九十年,晉獻公、晉文公、晉悼公、晉平公,十六位晉君,都是曲沃的后裔。他們占據了翼城,篡奪正統,又在曲沃大興土木,給桓、莊二君修了莊嚴的廟宇,四時供奉。然而晉文侯的正統子孫呢?要么被屠殺殆盡,要么淪為氓隸,散落四方,至今晉文侯的鬼魂連個棲身的廟宇都沒有,不得血食。”

  趙無恤感慨道:“晉武公算是給弒君作亂者開了個好頭啊。武子,你知道我從中明白了什么道理么?”

  孫武道:“莫非是太史墨曾說的,社稷無常奉,君臣無常位?”

  “然也,不過還有另一點,那就是竊鉤者誅,竊國者為諸侯;諸侯之門而正統存焉。至少晉國公室的禮法正統之名,是從翼系處剽竊來的。”

  “竊鉤者誅,竊國者為諸侯…”

  孫武咀嚼著這句話,早在吳國的時候,他就根據六卿戰局,判斷趙氏必將獲勝,獲勝之后必然生出不臣之心。來到晉國后,恰逢銅鞮宮變,晉愍公和太子雙雙身死,他聽說當時就有不少人上書勸趙無恤自立為君,建立新的國家,卻被趙卿拒絕了。

  但當時拒絕,不代表就沒這個心思,就孫武在趙氏領地之所見,趙無恤一直在對民眾進行“去公室化”,以至于百姓只知趙氏主君,卻不知有晉侯,現在的公室,比起滅亡前夕的翼系諸君還不如。

  而且隨著戰局的進展,南線盜跖解除虢城之圍,順便裹挾韓氏,西線虞喜、郵成率騎兵縱橫河西,斷了敵軍后路。如今鄭國大受損失,秦魏聯軍也被困在河東,齊國那邊雖然發動了幾次攻勢,卻無力突破魯、衛的防線。不出意外的話,趙氏勝勢已定,所以趙無恤來到曲沃后,便開始考慮一些戰后的事情了…

  “上卿這是想要將晉國自武公之后從根基上加以否定么?倘若如此,趙氏之興也就成了無根之木。”

  孫武的意思是,趙氏最初本來就是依附在晉獻公、晉文公、晉悼公等晉君身上的藤蔓,漸漸才發展壯大,若是將整個曲沃代翼后的晉國歷史正統性加以否定,也相當于否定了趙氏的功績。

  雖然大家都知道諸侯所謂的仁義正統背后,不知有多少齷齪骯臟,但有家有國者,就必須用這些東西裱糊門面,若想列為諸侯,趙無恤也不能例外。

  “并不是全盤否定。”趙無恤坦言道:“晉文公、晉悼公,都是我極為佩服的雄主,他們對晉國世卿、大夫、百姓做出的功績,對晉地的貢獻,遠超晉文侯一系,一一記在于丹青之上,傳頌于天下人之口,是無法抹去的。”

  “但其子孫大多昏庸無能,自晉平公之后,庶民罷敝,而公室滋侈,民聞公命,如逃寇讎。唐叔虞、晉文公、晉悼公積累下來的德行已敗壞殆盡。公室對晉地百姓已無為君之德,這種情形,單純的廢立國君已無用,只有推倒重來,方能拯救這季世間。既然前有曲沃代翼…”

  他傲然道:“那為何不能有趙氏代晉呢?”

  水落石出,趙無恤身邊的近臣若是聽了此言,必然會下拜山呼,極力支持此事,但趙無恤偏偏想聽聽孫武作為一個局外人,是如何看待此事的。

  孫武倒是沒有太過驚訝,或者說在入趙氏一年后,他的驚訝已經透支出去了。不知為何他卻松了口氣,銅鞮宮變時,趙無恤果然是假意退讓,而他準備做這件事的時間,大概就是擊敗連橫,帶著御敵之功回到晉國,受萬民歡呼的時候吧…

  “小宗同姓取代大宗不足為奇,不單晉國,吳國,楚國,齊國魯國都有,但異姓取代公室…”孫武搖了搖頭:“除非是殷革夏命,周革殷命,否則,聞所未聞。”

  他很好奇,趙無恤會用怎樣的手段完成此事,要知道,曲沃代翼的過程長達六十七年,除了外部的天子、諸侯阻撓外,很大程度上,是在翼都的晉國國人保護了文侯的子嗣。晉君屢亡,他們就屢立,直到國人流干了血,被曲沃徹底征服。

  現在,因為晉國公室早已失權,連都城和里面的百姓都被趙無恤有預謀地拆分遷徙,“忠于公室的國人“,這種生物在晉國寥寥無幾,否則銅鞮宮變就不會這么輕描淡寫地過去了。

  但反對輿論必然存在,此外韓氏若不亡,趙無恤代晉之日,他們的身份將尤為尷尬,怎么處理也是個大問題。

  趙無恤卻藏了一手:“具體過程武子不必擔心,總之會讓諸方無話可說,至于天子那…”

  是挾大勝歸來的悍卒,或者是裝載在車子里的寶器錢帛,周天子沒發癔癥的話,應該知道該怎么選,如何對待一個得勢的篡逆梟雄,他的祖先周僖王在兩百年前已經做過表率了。

  最后趙無恤卻自嘲道:“說到底,一切都得等打贏此戰才能談起…”

  二人登上馬車,將曲沃的廟宇拋在身后,漸行漸遠,孫武最后回頭看了一眼,有老鴰在林上盤旋鳴叫,他一時間覺得這片宗廟有些凄涼苦楚,恐怕不需要多久,這里僅剩的香火也會斷絕,吃了兩百年飽飯的曲沃桓、莊二君鬼魂,只怕也要挨餓了。

  他一聲嘆息,回過頭時,趙無恤已經在車廂里的案幾上攤開了地圖,初見那些等高線和比例尺時,孫武簡直如獲至寶,為了這些經常讓他驚喜的東西,被趙氏使喚就使喚吧。

  “武子請看,如今我軍右翼已順利殲滅萬余秦軍,俘虜數千魏卒,現在部分兵卒押送俘虜回新絳,其余人則按照原計劃,向南進發,目標則是…”

  趙無恤的手指重重敲擊在河東地區的西南角上,那里有個醒目的紅點被標了出來:蒲坂!這就此戰的必爭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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