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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9章 織女牽牛(下)

  完事后,南子披上薄紗,光著腳走到院子中,抬頭仰望滿天星斗。

  輕盈的歌聲從她口中哼唱,如同天籟:“維天有漢,監亦有光。跂彼織女,終日七襄。雖則七襄,不成報章。睆彼牽牛,不以服箱…”

  她指向遙遠的天邊,那兩顆相隔甚遠的明星,略帶傷感地說道:“你我像不像牽牛織女二星,每年只有一次相會的機會。”

  一回頭,卻又滑入趙無恤懷中,頭枕在寬厚的胸膛上,換了個舒服的姿勢,一點沒有尋常女子害羞的模樣。

  趙無恤撫著她柔順的黑發道:“今日不是七夕,你我不還是相會了么?”

  不過他二人相識近十年,產生奸情也有六年,的確是聚少離多。

  南子和趙無恤同年,曾經的年少青春正步入成熟,但這個女人卻越發令人著迷,因為身為大巫的緣故,平日吃的多半是素食,身材非但沒有豐腴走形,食指從她鎖骨上劃過,趙無恤只覺得她清瘦了不少,權力壓身,很是辛苦啊。

  對于南子而言,強大的權威將眼前這個英武的男人塑造得更加出類拔薈,他那熊熊燃燒的野心在和她在一起時更加肆無忌憚,想想他這幾年做的事情,衛國亡君破國,齊國被打得喪師失地,晉侯被他玩弄于鼓掌,像一只鳥兒般囚禁在銅鞮宮籠子里,甚至連天子也畏他如虎。

  南子眼界很高,也只有眼前這個人,才配與自己同塌而眠啊,他們是如此的般配,就像西王母和穆天子,就像…一對神眷?在預言里加上這句如何?

  不過若往伏羲女蝸上扯,他的新夫人“徐嬴”似乎更對應吧…

  想到那個趙無恤不顧輿情和世人非議,大張旗鼓內娶的女人,南子就覺得好奇而嫉妒。她甚至覺得趙無恤對自己,還不如對她的一半,但愿樂靈子應付得來,莫要被鵲占鳩巢了,正室夫人和她的趙氏嫡長子,對于趙宋關系而言是很重要的,這一點連南子也無法替代。

  這次南子來曹國,不是為了來旁觀曹國人鬧劇般的大會,也不單單為了與情郎一夜瘋狂,她此次前來,擔負的使命是尋求趙氏的支持。

  因為打去年起,宋國便切身感受到了來自吳國的威脅!

  她輕咳一聲,不知該如何開口:“今夜前來,是想問問子泰,宋國應該如何應付吳國?”

  趙無恤眉頭一皺:“吳國派使者入宋了?”

  “然,吳使說愿意吳王與宋國重修舊好,還邀請吾等相助伐陳。從去年八月起,吳國就開始進攻陳國,又向南橫掃楚境,一直打到蔡國,重新奪回了這一帶,正好是與宋南境毗鄰的地方,天道教在那一帶有一些信徒,他們不堪戰亂北上投奔,我曾聽他們講述那一帶的可怕情形,仿佛多年前吳人入宋的重現…”

  “還有呢?”

  “夫差破越后志得意滿,墮會稽后得到一車巨大的骨節,也不知是怎么想的,就送到了宋國來,說是送予公女的禮物,宋人不能識,就派人去葉地詢問孔丘,孔丘說,這是防風氏之骨…”

  “這是威脅啊…”趙無恤笑了,可惜吳國留下的釘子向氏已經在南子的教徒沖擊下灰飛煙滅,吳國的威脅一點實際效果都沒有。

  但,若吳國這只紙老虎能把宋國嚇壞,嚇得她們拼命往趙氏懷里鉆,倒也不錯。

  果然,南子對于吳國的咄咄逼人似乎有一些驚懼,她在趙無恤懷中顫抖地問道:“我聽說越子勾踐已稽首請降,入吳為奴婢,我們宋國,會不會也有那么一日,我會不會也被他強行擄走…”

  夫差曾經覬覦南子美貌,想要迎娶她,卻被南子以要做大巫為由拒絕,以夫差那好色無厭的性情,對此事大概是念念不忘,必得之而后快!

  不過以趙無恤對南子的了解,除非吳人兵臨城下,否則這個親手將宋元公推下高樓的蛇蝎美人,怎么會怕呢?

  現如今,她連鬼神之罰也不怕了…

  “你要裝可憐的弱女子也裝不像。”被趙無恤在胸前稍微用力捏了下要害,南子才尖叫一下,隨即便咯咯地笑了起來。

  “吳國的確沒什么好怕的,但樂子明卻已經被嚇破了膽,若不是我,他此刻已經跪在你面前請求發兵拒吳了。”

  對無能的大舅哥,趙無恤很是頭疼,所幸他還有南子這張牌,好歹能控制住宋國形勢,以巫鬼天道維系國內秩序,不讓這個趙氏的南方屏障崩潰。

  趙無恤為她分析道:“吳國和楚國爭奪陳蔡,兩個大國相搏,除非內部出了大問題,否則很難出現一邊倒的局面。更何況楚王和令尹、司馬、葉公都非凡俗之輩,吳王夫差絕不可能速勝,雙方來回拉鋸,三五年就過去了,夫差想要威脅宋國,威脅你,至少是五年后的事情…”

  “但也不能不未雨綢繆。”南子抬起臉,認真地說道。

  “等曹國的事情定下后,我可以居中主持,讓你連同端木賜、魯國宰予可以三方會面一次。端木賜提出了一個設想,一個從陶丘連接泗水運河的設想。若能成功,趙氏大軍可以從河內一路乘船,直達宋國彭城!將行軍花費的時間縮短一半,如此一來,便能保證宋國的安全了。”

  但與此同時,也會將宋國的經濟和安全置于趙氏的控制下,所以吳國的威脅,反倒是給趙無恤幫了大忙,慌吧,宋國人越慌越好…

  南子這才松了口氣:“如今一切才剛剛步入正軌,我不能讓宋國陷入懼吳的恐慌中。”

  “一定的恐慌和畏懼,有時候反倒是好事。”趙無恤微微一笑:“若無內憂,又無外患,宋國人憑什么信奉你,信奉天道,還相信玄王會出世解救他們?”

  南子瞪大了眼睛,忽而又轉為笑意:“不錯,玄王是天道的使者,是玄鳥的后裔,他無所不知,無所不能…那,玄王能不能再給我一樣東西呢?”

  趙無恤撥開她肩上的長發,調笑道:“欲求不滿的宋國圣巫,你還想要何物?”

  南子火熱的身子整個貼了過來,湊到趙無恤耳邊,吹氣如蘭。

  “我想要你給我一個兒子,一個天降的子嗣!”

  隨著大會的日期越來越近,“曹國太子”這下可就尷尬了,他比他父親聰明一些,很快就看出魯、衛都是看個熱鬧而已,真正決定曹國命運的,還是趙無恤。此外宋國因為是趙氏最強大的盟邦,還參與了瓜分曹國,所以或許南子有一點點話語權。

  他曾登門刺探趙無恤的態度,卻被一句“此事當由曹人自決”擋了回來。便只能轉而逢迎宋國人,只可惜南子連他一面都不肯見,她甚至不見任何人,帶著一眾巫女信徒閉門,說是要為多災多難的曹國祈福,實則暗地里她的步輦卻幾乎每夜都會進出趙無恤的居所…

  于是在外交上,曹國太子一籌莫展,只能把目光投向他十分陌生的國內。曹國之內還是有支持復辟的人,一些舊公族、大夫是君主的支持者,但他們的話語權卻已被剝奪多年,只知道向曹國太子抱怨”國人議政“制度,卻不能動之分毫。

  ”端木賜無君無父之人,孔丘那一套他都學到狗身上了!他竟在陶丘推行新的制度,除了治民的大夫之家和幾位大商賈外,按照家世、財產為依據,在曹國劃分了五千六百七十一名已冠并滿三十歲的男子出來,作為具有議政資格的公民。這些人或是士,或是城外豪長,或是商賈,或是較富庶的百工、農夫…“

  歸根結底,這有權參與公民大會的五千余人,依然是曹國的少數人,這項制度對婦女、外國人、廣大貧民和奴隸而言,是遙不可及的,唯獨子貢這種移居陶丘五年以上的大商賈可以例外。

  這時候春耕陸續結束,三月初三這天,曹國萬人空巷,無論是大夫、豪長、商賈還是農夫百工,都不約而同地涌到陶丘侈靡之所的圓形競技場,見證這決定歷史的時刻。

  圓形的競技場早已不是趙無恤第一次來時的簡陋模樣了,磚石結構的它一年到頭都會舉辦賽車、賽馬、蹴鞠、角抵等項目,吸金無數。因為可容納的人較多,有權參加此次公議的眾人都能站下,還能有一些空隙。

  來到這里,看到山呼海嘯,早已習慣了這一幕的曹人后,曹國太子就后悔了,這些來陶丘,他自己純粹是自討沒趣罷…

  因為整個過程里,一切都牢牢掌握在子貢的口中,他的一番演講,已經徹底讓曹人信之不疑…

  “曹叔振六百年之封,豈能就此終結,若我返回曹國,一定好好善待曹人,讓友邦安心。”

  競技場中,在曹國太子一番空口無憑的哀求和保證后,沉默良久的子貢起身,向曹人闡述自己的理由。

  “古時將天下看成是主,將君主看作是客,凡是君主一世所經營的,都是為了天下人。現在呢?曹國的國君將自己看作主,將曹人看作是客,敲詐剝奪曹國的骨髓,離散曹人的子女,以供奉自己一人的荒淫享樂…”

  “故而吾等驅逐了他,這之后曹人都能得到自己的東西,大夫為政,百工興業,商賈往來,農夫耕耘,女子事桑麻織造,人人都能得到自己的利益。”

  回想起那段讓人心潮澎湃的經歷,曹人們心有同感。

  “但是曹伯卻跑到晉國,在上卿和友邦面前哭訴,說這樣做不對!”

  “難道吾等這樣做真的不對么?”子貢手里拿著銅皮喇叭,讓自己的聲音能擴大一些,好讓數千人都能聽到,一時間,競技場內的曹人交頭接耳。

  子貢繼續反問道:“難道以昊天上帝之明,卻在千千萬萬的百姓之中,只偏愛君主的一人一氏么?”

  他加重了聲音:“不!天聽自我民聽,天視自我民視!”

  一時間,整個大會寂靜了下來。

  “正如泰誓所言:受,洪惟作威,乃汝世仇!”

  子貢重重指著看臺上臉色煞白的曹國太子,“我今日也要說,陽,洪惟作威,乃汝世仇!公孫疆是,曹伯就是民賊!無論說的如何花言巧語,汝等,永遠休想再回來殘民!”

  他振臂高呼:“曹國非獨夫民賊之曹國,乃曹人之曹國!”

  “曹國非一人之曹國,乃曹人之曹國!”

  如夏天的暴雨一般,陶丘“公民”們手里一人一枚的孔方錢洪流般扔向子貢所在的位置,淹沒了最后寥寥無幾的海貝:支持共和者投銅錢,支持曹伯或太子歸來為君者則投海貝…

  雖然計吏還在走過場般的統計數目,好公之于眾,但局勢已定,曹國君主復辟勢力的小小反撲以慘敗告終,曹國太子差點暈厥,在侍從攙扶從開始離席。

  “如何?”趙無恤坐在客席之首,左邊是兒子,右邊則是玄衣白袍,一臉肅穆的南子。

  “在我看來,只是早已注定結果的一場戲罷了,曹國已是上卿的錢袋,且對子泰言聽計從,趙氏自然不會再讓曹伯父子回來。”

  或許是覺察到隔著趙無恤的趙操在抬眼好奇又懼怕地看著她,南子面紗后莞爾一笑:“雖然不明白上卿為何力挺子貢,但因為上卿的緣故,宋國對此沒有異議,也不會干涉曹國內政…”

  仿佛在談論天氣般輕描淡寫,南子繼續笑道:“但若曹國這股無君無父的逆流膽敢越境傳播到宋國,在商丘街頭也說出同樣的話,那我便會毫不猶豫地將其鎮壓,綁到木架上活活燒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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