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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2章 藏寶符于恒山

  “這就是恒山…”

  拂去肩膀上的初雪,趙無恤望著遠處銀裝素裹的高大山系長長地呼了口氣,這里是趙氏的領地,也是春秋時代的華夏邊緣。

  從介山到恒山,南北五百里,從大河到太行,東西四百里,這就是趙氏的北部領地了。

  比起人煙稠密的河內、河東,晉陽附近也算地廣人稀,但已經建立了晉陽、鄔縣、祁縣、平陵縣、梗陽縣、涂水縣、馬首縣、盂縣、千畝縣、瓜衍之縣、霍人、樓十二個縣。在六卿內戰之前,歸于趙氏的僅有一半,其余則屬于范、中行、魏、知等。在打完內戰,又交換土地后,趙氏遂得到了完整的太原盆地。

  加上從新絳遷徙來的一萬戶人家,趙氏的太原地區總人口三十四萬。

  這還是趙無恤有生以來第一次來到晉陽,這座趙鞅重點經營的要塞在戰爭中吸引了知氏和代國的圍攻。一如歷史上知氏做過的一樣,知申決汾水灌晉陽,城內連下腳的地方都沒有,晉陽人懸釜而炊,咬著牙才堅持下來。

  但他們對趙氏的認同感也最高,入城時,趙無恤受到了隆重的歡迎,晉陽之民在趙氏最需要的時候,讓家里的青壯離家數年,充當趙軍里的攻堅主力,才讓趙無恤打贏了戰爭。戰后,這些離家者歸來者十有七八,其余都折損了,他們的名被列入”云臺“,陪祀于趙氏之廟。

  不過趙無恤到來時,還能看到當年敵軍圍攻晉陽時在城外修筑的壁壘,晉陽大夫董安于并未將這些營壘削除。

  董子當然有自己的理由:”思樂而善,思憂而懼,人之道也,留著這些營壘,不但可以做晉陽外圍的屏障,還能可以使人時刻警惕,防備萬一,有何不好呢?”

  作為趙氏最年長的老臣,董安于的地位不同一般,他兢兢業業為趙氏守著這座堅城,戰時確保其不失,戰后立刻安置民眾,讓他們一年內就恢復了戰前的生活。趙無恤也待之如師長,他想讓董安于做趙氏的宰,作為群臣之首到鄴城養老,但又希望董安于能再在晉陽主持幾年。

  ”董子,我雖未將晉陽作為新的主邑,但這里依然是重點經營的地區,乃趙氏之柱石也。“

  晉陽趙宮中,趙無恤特地去趙鞅和季嬴曾生活過的房間轉了一圈,在宴饗晉陽群臣后,留下董安于,對他吐露心聲。

  晉陽控帶山河,踞稽首之肩背,為趙氏之根本,與魯國一樣,是趙無恤能立足天下的左右腳,失一不可,所以他的確對此地極為重視,這次來晉陽,除了問傷者撫孤者外,還要推行一項新政。

  ”我打算將晉陽等十二縣合在一起,設置‘太原郡’!“

  歷史已經悄然改變,董安于本來應該在范、中行圍晉陽的危機里,為了讓趙氏解圍,而選擇自殺,滿足知文子和梁嬰父的要求,讓趙氏擺脫首禍罪名。

  然而在趙無恤的干預下,董安于卻依然活得好好的,只是在經歷兩年圍城之困,以及主君先于自己而去的打擊后,頗有些垂垂老矣。

  不過聽趙無恤提及對晉陽地區的規劃時,董安于瞇著的眼睛頓時亮了起來。

  ”太原郡?“

  秦、楚、晉很早就設置了縣,郡的設置則要較縣為晚,但至遲到晉惠公時已經產生,這一時期縣與郡之間并無相統屬的關系,但郡的地位的確要比縣低,所以趙鞅在激勵士卒時才說”上大夫受縣,下大夫受郡“。

  然而隨著六卿兼并,領地連成一片,趙氏統轄的縣逐漸增多,比如太原、呂梁地區足足有十二個,更由于其處于邊境,有時候面臨戎狄入侵,需要統合各縣力量,進行抵抗和反擊。

  所以在縣之上,需要建立起更高一級的管理機構,于是趙無恤就打算延續歷史上的既定進程,推行郡、縣兩級制的地方管理體系:反正再過幾十年,魏國的西河郡,楚國的宛郡便會相繼產生,這一次,就讓趙氏專美于前吧!

  趙無恤對董安于解釋郡縣的運作方式:”郡的長官名為太守,有統民守土之權,對上承受鄴城命令,對下督責所屬各縣。其下有郡都尉,有征兵領軍之權,在郡中和太守并重,有時可代太守行事。又郡大理,掌司法,監御史掌監察職責。”

  他一攤手,笑道:“其實和董子現在做的事情也差不多,只是將其制度化了,先在晉陽推行,若行之有效,再推廣到鄴、邯鄲、長子、河內,甚至是魯國去,董子覺得如何?”

  董安于摸著白胡子細細一琢磨,這郡制推行后,使各縣的權力層層集歸郡,就可以防止因各縣大夫、縣令各行其是而導致力量分散,捏成一個拳頭,用來對付周邊戎狄邦國,再合適不過,而且太守、都尉、大理、監御史這些名詞新穎,實則卻是將原本他“晉陽大夫”統御太原各縣的權力分散開了,有利于鄴城遙控這里。

  郡縣的推行,既集權又分權,弊端小了,效率高了。董安于也是年近七旬的人了,對權力并不迷戀,只希望能將欣欣向榮的晉陽好好交到新主君手里,然后就能回趙無恤贈予他的河內養邑安然告老,弄子飴孫,等到死后在趙武子面前問心無愧就行。

  于是他欣然應允,幾天后上任為第一任“太原郡守”,由于董安于的威望,太原十二縣,無人不服!

  不過趙無恤特地來到晉陽,為的可不止是這件事。

  “武子逝世前,曾對我留下了遺言。”

  董安于頓時面色凝重起來,畢竟事關先君遺言,一定是很重要的事,才會讓彌留之際的人念念不忘。

  趙無恤眼中滿是回憶:“我父說,吾藏寶符於晉北恒山之上,待晉國平定之后,汝可登夏屋之山而望,尋此寶符!”

  所謂太原,其實就是廣闊的原野之意,這是晉國人第一次北上進入這片盆地,大敗無終及赤狄別族咎如時起,就取下的名字。

  如今趙無恤親眼所見,這才領會到了古人誠不欺我,果然是太原漫漫,一望無涯。

  今年的冬天來的比較早,冒著細雪,董安于親自帶著趙無恤北行,畢竟事關趙鞅的遺愿,老郡守將這看做一場朝圣和送別。

  最初時從晉陽到盂縣,正是汾水流經的河谷地區,地勢低緩,平坦曠野無限伸展,直至極目盡頭,新絳移民們居住在圍繞籬笆的聚落內,路上商賈來往頗為頻繁,日落后極易找到歇腳的亭驛:在十年前于成鄉被小亭長成摶攔住驗明身份后,董安于便將這項制度搬到了晉陽來。

  然而好景不長,離開盂后,農田退去,只見茂密深林,大道也逐漸變為一條小徑,周圍越來越人跡罕至,再無縣邑,連里閭驛站也間隔越來越遠。

  一行千余人經過滹沱河上游洶涌的狹窄激流,繞開日益陡峭的五臺山地,道路在北,蜿蜒穿過茂密的森林,里面滿是杉樹和荊棘,猿猴在兩側呼嘯,路上不時能見到雪豹和猛虎的腳印。春秋時代的山西北部是一片等待開發的處女地,和后世那個滿是煤窯和工廠灰塵的省份可謂天淵之別,趙無恤這輩子還沒見過這么廣袤無邊的冷野荒蕪。

  到了離開晉陽的第七天,他們總算抵達“太原郡”最北面的一個縣:霍人縣。

  ”一天走五十里已是極限,若大軍從晉陽開拔,武卒差不多是這么速度,征召的徒卒就要差些,也許要走十天…“

  想到這里,趙無恤微微皺眉,不過很快就與董安于接見當地縣吏,訪問民眾的忙碌中。

  霍人縣不大,崎嶇的黃土丘陵中坐落的一座小城,城中人口僅有數百戶,比起晉陽再度復興的繁榮,這里頗有些寂寥的意味。唯獨四向的土制城墻被壘得極為厚實,看上去就像是一個墩實的土圍子。

  但縱然如此,也沒能防范住來自北方野蠻的入侵。

  ”三年前知氏從仇由攻擊馬首,又派人北上聯絡代人,代人攻不破句注塞,就從山坳里繞了進來,打下霍人,此地直到一年前才被光復,城中本來有千余戶,被代人擄走近半。“董安于對于不能守境保民一直耿耿于懷,此時狠狠地如是說。

  ”如此算來,此地供應兩千五百人的駐軍,便已是極限了…“趙無恤想了想,說道:”這樣,明年再從晉陽遷移一千戶人家過來屯田,秋收冬藏,必須讓霍人可以供應五千大軍才行!“

  種田不易,物質基礎限制著軍事行動的成敗,趙無恤也無可奈何。在霍人停留兩天后,他打著”狩獵“的名義,與董安于再度起身,前往北面數十里外的恒山。

  恒山,其實不是一座山,而是一片山系,它始于太行山,橫跨晉北,東西綿延五百里。

  趙無恤的目的地,其實只是恒山的主峰,名為夏屋山。

  出了霍人縣往北幾個時辰后,他們便看到了一道山脈,因為昨日剛剛降過雪,看上去宛如肩負陳雪和陡峭巖峰的灰藍巨人,當北風吹起,長長的冰針像旗幟一般從高聳的峰巒間飛濺而下…

  夏屋山為山西北部險要之地,東面是鮮虞中山國,西面是晉國的極北關隘句注塞。

  趙無恤在山腳狩獵扎營一日,次日開始在當地獵戶的指引下,開始北登夏屋。

  上山的過程比趙無恤原本期待的要輕松許多,冬天的第一場雪已經停了,上山也有提前讓句注塞守將整修過的小路,加上有優良的牲畜:騾子作為騎行工具。

  趙無恤騎著的是兩頭白騾,這種動物曾是趙鞅極為喜歡的異獸,還有一個殺白騾贈晉陽小吏胥渠的故事廣為流傳。

  ”當年老朽也在場,一眼看出胥渠說謊,于是建議主君殺之,但主君卻認為殺人卻是為了保存牲畜,實在太不仁義了,于是便召來雍人殺死白騾,取出肝臟拿去送給胥渠。過了沒有多長時間,主君發兵攻打霍人附近的狄人,兵臨狄邑,左七百人,右七百人,唯獨中間的胥渠最先登上城頭,并獲取敵將的首級!“

  趙無恤笑道:”父親知道胥渠說謊卻還是殺騾取肝贈之,這和楚莊王絕纓有異曲同工之妙啊,可見父親的愛士心切,勝于異獸,那胥渠后來怎么了?我在下宮和邯鄲都沒見過他…“

  董安于大笑:”前年守著句注塞孤城,未讓代人登上城池一刻,不得不繞路的將領,就是胥渠啊!他當年為主君攻下句注塞,從此便成了守吏,如今已經整整十五年了。“

  趙無恤唏噓不已:”了不起,待下山后,我一定要親自去句注塞見見他!“

  不過在趙無恤看來,這騾子和士人一樣,都是軍國利器。隨著他的政策鼓勵,騾子現如今在鄴地和邯鄲漸漸流行開來,趙氏鼓勵各地管理牲畜的虞人、獸人讓驢馬交配,它們誕下的新物種雖然不能生育,卻勝在力大、性平、善駝,而且在山地上如履平地。

山路蜿蜒崎嶇,一行人在沿路緩步慢行,越過山壁,厚厚的松針鋪在地上宛如絨毯,騾子走在石階上只發出最細微的聲音。輕微的晃動讓趙無恤在鞍上搖搖擺擺  到了后來,山路更為艱險,路徑更陡,人也能切身感受所處的高度,這里林木漸稀,風勢轉強,拉扯著他的衣裘,到這時,就沒法再騎騾子了。

  ”多遠了?“

  ”才過一半…“

  不必多說,董安于年邁走不動路,已經在山腳下歇息了,趙無恤卻要繼續往上,完成這一儀式性的一刻,雖然結果他在多年前便已經知曉。

  這件事對于他,還有死去的趙鞅而言意義非凡,歷史和現實將在此刻交匯,但這世上,再不會有磨簪夫人了!

  直到他終于登山夏屋山白雪皚皚的主峰后,向北眺望,整個代國就在他腳下,鏤刻于夕陽中。

  山的北面,也是一塊盆地,首先映入眼中的,是一片由飽受冷風摧殘的丘陵,嶙峋危巖和綴著殘雪的野地構成的無盡荒蕪。再然后,則是貫穿平原的桑干河上游,河流兩旁坐落著些許農田,代人也漸漸開始定居,建立城邑,人口粗略估計,有十余萬。

  至于再往北,他目光不能及也,但憑借讓人搜集的情報,以及想象,他還是能看到更多東西…

  滴翠流霞,川原欲媚,坡草茂盛,牛羊駿馬點綴其間。和后世干燥的大同不一樣,春秋時代的代地偏北地區,是草木豐盛、風景秀麗的好地方,與草原直接相連,冀州之北是當下的主要產馬地,也是趙無恤如今迫切需要的資源。

  等夜幕降臨,趙無恤下山來后,董安于問他山上情形如何,趙鞅留下的”寶符“可找到了?

  ”山上景色甚美。“趙無恤很神秘地笑道:”而且父親留下的寶符,我已經得到。“

  他指著身后的大山,對董安于、虞喜,以及剛剛從句注塞趕來的胥渠說道:“以恒山臨代,代可取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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