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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7章 韓策

  上黨是橫亙在晉國腹地的一片臺地,此地丘陵橫縱,林木茂盛,乃通往舊絳新絳的必經之路。

  “我聽說羊殖是一位賢大夫,這個人究竟如何?”途徑上黨邑時,趙無恤招來負責晉國大夫事務的成摶,向他發問。

  成摶腰微微一彎:“臣不清楚。”

  趙無恤皺眉:“我見你在鄴城做的不錯,故將你提拔為大夫,負責收集晉國內部各卿大夫情報,為何說不清楚?”

  成摶道:“因為羊殖這個人是經常變化的。十五歲時的羊殖初為吏,便廉潔而不隱匿自己的過錯;二十歲的他仁愛而好義;三十歲時,他擔任晉國的中軍尉,作戰勇敢而喜好仁德;四十歲的時候開始擔任邊城守將,原本疏遠于晉國的勢力又重新與晉相親。到現在又是五年過去,羊殖變成什么樣,臣未親見其人,不敢揣測。只聽說他駐守上黨,約束兵卒對當地人秋毫無犯,知瑤主力敗亡,主君前鋒兵臨上黨,他也沒有束手投降,而是聲稱自己來此乃晉侯之命,只要一天沒有新絳的詔書,便要為國守土一天…”

  趙無恤拊掌一笑:“原來如此,羊殖果然是為賢大夫,每次變化都能更佳,不但能干,而且忠于國,這樣的人,若折損在諸卿內戰里,是晉國的損失啊…”

  他心里想的卻是,若羊殖忠于國忠于民,倒還好說,若忠于君,此人便不可留下。如今此人死守上黨,堅決不降,盜跖帶著八千兵卒進攻數日也沒什么結果。

  次日,趙魏韓三家家主再度聚首商量后,魏駒極力建議拔除此城后再西進不遲。

  “上黨城不偏不倚,正好扼守著西去的道路,不奪此地,則大軍與輜重難以前行。”

  趙無恤不同意,上黨有羊殖在,簡直是根難啃的骨頭,而且上面沒肉,搶下來后也得還給韓虎,自己何苦在這里浪費時間。

  “上黨周邊亦有小道,可以讓大軍分批前進,比頓兵于此要快得多。”

  魏駒打了個哈哈:“新絳已是吾等囊中之物,子泰何必著急呢?”

  “知伯狡猾,我深怕夜長夢多,恨不得立刻過去支援魏舅父,子騰身為親子,就一點都不擔心?”

  兩人開始你來我往的推磨,態度中立的韓虎則有些猶豫,上黨畢竟是他家的一座大邑,不收回手中心里不安。

  談到后面,趙無恤也有些不耐煩了,他起身直言道:“二位若舍不得上黨,大可留在這里攻打,我自帶趙氏主力去都城,何如?”

  魏駒頓時像被踩了尾巴的貍貓般跳了起來:“說好的三軍同進退,豈有各行其事的道理,既然子泰要西去,那我自然也會相隨。”

  他們齊齊看向韓虎,卻見韓虎微微一笑:“子泰子騰放心去新絳,只需留下攻城器械和俘虜、勞役,把上黨交給我韓氏即可。”

  趙無恤微微一愣,隨即心中了然,韓虎雖然與魏駒隱隱有合作的意思,但是他的野心沒魏氏那么大,不貪,新絳這汪渾水,他沒打算去趟。

  誠如趙無恤所想,韓虎很清楚,隨著知氏敗亡,甚至丟了新絳,三家瓜分晉國遺產的時候就要到了。趙氏實力擺在那里,又全取太行以東和晉陽,自然占了大頭,而魏氏也在孜孜不倦地尋求更多地盤,他韓氏自然不能什么準備都沒有。

  首先,要收回舊領地,趙無恤許諾會替他拿下平陽,等再收復了上黨,韓虎打算乘著趙魏在絳都掰扯的時候,先向南去攻略虢城。

  因為謀臣段規前幾日對他說的那些話,讓韓虎對自己家族的未來,有了一個清晰無比的規劃!

  在魏駒吐露魏氏已在新絳舉事的消息后,回到自己的營帳,段規便斷言,不久之后三家便要對知、范、中行的領地進行大肆瓜分了。

  “主君除了收回舊領地外,還必須得到河外之地!”

  韓虎當時很不解:“不去與魏氏爭河東,不去和趙氏索要知、范、中行的領地,卻要河外,這是為何?”

  段規大驚,連連稽首道:“不可,知氏眼見就要敗亡,晉國將進入三卿格局,趙氏最強,其次為魏,韓居第三。新絳那邊是趙魏角力的重心,韓氏實力不濟,強行攙和進去也撈不到什么,反而會激化與魏的關系。而河內、河北地更是不可索要,那里已經變成趙氏禁臠,何況太行山隘已經被趙氏控制,主君只能另尋發展方向,至于知、范、中行在太行山以西的領地,說實話,若能得到最好,得不到,也無法強求,因為三家分地,必然是以先占據為準則的,那些地方韓氏鞭長莫及,晉國唯一尚是空白的地方,便是河外了。”

  韓虎有點不樂意:“河外之地除了虢城外,幾乎都是一片荒蕪,伊洛之戎充斥其間,我要來又有何用處?”

  “不然,虢、陰這些河外之地,給人的印象是荒涼,趙魏也沒興趣去爭搶。可實際上,正如詩所言,鶴鳴于九皋,聲聞于天。魚在于渚,或潛在淵。樂彼之園。爰有樹檀,其下維榖…虢城富庶,當年虢公依靠這里,一度成為晉國大敵。臣去過那里,只見城外田陂寬十里,原隰沃衍,魚葦富饒,男耕女織。河外之地只要稍微開發,同樣能有良田萬畝,養戶十余萬,而且洛水以北的宜陽還有鐵礦!趙氏依靠魯國的鐵山制造了許多銳利兵器,對于有家有國者而言,鐵的用處不亞于銅錫,這便是取河外之地的利益之處。”

  韓虎不再對河外心存鄙夷,而是坐直了身子,讓段規繼續往下說。

  “更何況,臣下聽說一里大小的地方,能牽動得失千里之地的決定,是因為地勢有利;萬人之眾能攻破三軍,是因為出其不意。河外的虢、宜陽等地向內背負大河,向外與陰地隔伊洛相望,往西履崤函而戴華山,往東包周室而臨鄭國,正所謂良為形勝,據關河之肘腋,扼四方之噤要是也,先得者強,后至者敗。過去韓氏沒有機會,這次卻不能放過!”

  “如今鄭國乘著晉國內戰,已奪取伊洛和陰地,還和楚國葉公劃汝水瓜分了蠻氏國。未來晉鄭若起紛爭,韓氏便可以從后方再將這些疆域奪回。然后再伺時而動,無論是對秦,對周,對鄭,甚至對楚,都可以三面出擊,拓展疆域!如此便能遠離趙氏鋒芒,跳出晉國內部紛爭,獨自發展壯大,這便是臣為韓氏設想的未來!”

  韓虎認同了段規這種“避趙氏鋒芒”的發展策略,經過四年內戰,他算是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別的都不重要,先將自己發展壯大才是王道選擇。

  所以他坐看趙魏二人西去新絳,為了河東爭個頭破血流,放自己另去打一片天地。

  次日,韓虎站在上黨城外的高地上,目送趙魏大軍兵分兩路拔營遠去。新絳肯定會是一番明爭暗斗,魏氏雖然控制了國君、都城和大半河東,但因為實力不如趙氏,肯定會被壓制,自己也不能坐視不管。

  “敵寇未盡,我等卻先生間隙,若有三家通嬴之策就好了…”冷風吹過,撩起年輕卿士烏黑的長發,他緊了緊身上的皮裘,不由發出了一聲嘆息,他本是個不喜歡爭斗的人,為了宗族逼不得已啊。

  一強兩弱的格局下,為了避免趙氏鯨吞整個晉國,韓魏淪為附庸,魏氏撐不住時,韓虎肯定會拉他們一把。所幸這時候已經是隆冬時節,晉國民生凋敝已久,還有消息稱,外敵秦、楚、鄭三國又開始頻繁地相互派遣使節,這個傳統的反晉同盟或許會再度結合,沒有人會昏了頭在這時候重啟戰端。大家都需要隱忍克制,避免新的內戰發生,既斗爭,也合作,這才是韓氏,也是趙魏兩家在朝堂斗爭中的上上策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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