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s:昨天作者專區沒登上發不了,今天補上,晚上還有兩更 進入七月份后,宋國的天氣變幻莫測:涼風沿著泗水河吹拂,露水于清晨降落,寒蟬鳴叫于山林。
在商丘,前些日子還極盛一時的四公子集團竟一片風雨飄搖之相,公子地欲出奔而國君不加阻攔,騎虎難下的他只能弄假成真,選擇離開,這是政爭失敗者的一般結局。而一向在國人中很有名望的公子辰則認為自己未能勸服宋公挽留公子地,也有責任,于是選擇和哥哥一起離開。
走之前,他還撂下了一句狠話:吾等領著公族出奔,國君身邊還能剩下誰?
據說他倆人帶著大批對宋公寵愛向氏不滿的公族出奔,到了宋國西南方,據說還要去陳國避難 這一切的幕后主謀南子對兩個已然宣告失敗的叔叔并不在意,她在意的是見形勢不妙,告病在家的執政樂大心。
樂大心服侍了三代君主,參與了弭兵之會、華向之亂等大事,擔任右師多年,是最難對付的人 對這只在列國間長袖善舞的老狐貍,南子一點都不敢大意,從小時候開始,當周圍的男人被她的嬌艷和美貌迷得神魂顛倒時,只有瘦骨嶙峋的樂大心總是對她冷眼旁觀。
所以南子便慫恿已經拜倒在自己石榴裙下的大司城樂溷前去探病。
宋國幾家樂氏同出一族,但到了這一代,已經分出了好幾個支系,比如樂大心,因為封地在蕭,又稱蕭叔大心。樂溷一系。因世代擔任大司城之職,故稱為司城樂氏 兩家府邸說遠不遠,說近不近,乘著步輦行上半刻便到,只是樂大心見兩位公子垮臺,似乎是一心想要避嫌。便搬到了外郭郊區的小宅里去了,害得樂溷還得跑上老遠,他嘴上不說,心里卻唾罵開了。
你個蕭邑老賊,臨死了還讓我吃這份苦,大熱天跑這么遠!
本來在樂祁死后,樂大心的權勢是全面凌駕于樂溷之上的,樂溷一開始也只能緊抱向氏大腿避免被吞并。可隨著趙無恤在魯國的事業越做越大,司城樂氏也憑空多了一個依仗:司城樂氏現在成了趙氏商品如瓷器、馬匹等貨殖宋國的中間商。而趙氏采購漆、絲、繒等宋地特產也優先他們家。
雙方互利互惠之下,司城樂氏富半公室,樂溷說話的底氣也一日硬過一日,地位日漸穩固,如今早就不把垂垂老矣的樂大心放在眼里了。
當然,卿族間那點禮節還是得講的,不然卿大夫和庶人有何區別?樂溷按照公女南子的吩咐,進了樂大心宅院后一個勁地噓寒問暖。非得見到真人才行。
等他終于進到居室里時,卻見形銷骨立的樂大心去掉了冠冕。披散著頭發,這七月份大熱天的,他竟在榻上擁著厚厚的絨被而坐,又令二隸妾扶在兩側扶著,見了樂溷說話顫顫巍巍。
是子明么?今日怎么有空上老朽這兒來?
樂溷見狀心中大喜,心中暗道:老賊果然病重。公女是多慮了。
他至床前拜道:幾日不見執政,誰想竟如此病重,今國君命余為去黃池筑城,特來拜辭。
樂大心流著怎么也止不住的口水答道:偪陽地近吳國,此國如長蛇惡虎。須得好生防備。
樂溷暗罵這老賊真是糊涂了,他大聲重復道:執政,我是去黃池,不是偪陽!
樂大心老眼昏花,笑道:哦,是我聽差了。
他下一句話卻讓樂溷絕倒:原來你是從偪陽來啊!
樂溷對一旁樂大心的兩個兒子問道:執政往日多精明的一人,為何病成這樣了?
樂大心的兩個兒子面面相覷,道:父親耳聾,還望大司城勿怪。
樂溷樂得不行,卻也高興看到昔日不可一世的樂大心變成這番模樣,便又道:乞紙筆一用,既然聽不明白,我給他寫出來便是。
不一會,豎人們端上來的有筆有帛,卻無近來在宋國貴族圈子里流行的西魯藤紙。
樂溷眉頭微皺,這可是他為妹夫重點推銷的貨物,哪家卿大夫沒有?
旁人解釋道:執政一向不許吾等采購瓷器、紙張等物件,說是不如漆器、簡帛好用 樂溷鼻子里冷哼一聲,這老不死還真是對趙無恤成見極深,只可惜自己家平白少了蕭邑一大筆收入。
他將自己要前往黃池一事寫下來,呈上讓樂大心看了以后,一副糊涂模樣的老人才拍著腦袋笑道:我病的耳聾了,子明此去要保重啊,鄭國是宋國的死敵,兩國是十世不解之仇,君上就是因為鄭國在齊盟之內,才不愿意加入的,惜哉。
樂溷聽罷突然懷疑起來:這老匹夫最是狡猾,什么時候如此糊涂過,莫不是作偽罷!
言畢,樂大心似乎想起了什么,以手指口,原來是用湯藥的時候到了,隸妾們連忙過來侍候他服用藥湯。
樂溷覺得這是機會,話語可以作為,動作卻很難。他連忙在旁細細觀看,卻見樂大心連喝個藥都無法獨立完成,丑相百出,連他的兩個兒子只能偏頭不忍直視。
等到終于湯流滿襟地喝完藥后,樂大心這才用枯瘦的手拉著樂溷絮絮叨叨地說道:樂氏同出于公子樂,如今你我兩家雖然早已出了五服,但同宗的血緣和情分還在,吾今衰老病篤,死在旦夕矣。二子不肖,望子明教之,君來日若見到君上,千萬為我這兩個犬子說項一二。我不指望他們能繼承卿位,只要能保住蕭城的食邑就行,至于右師之職,我覺得子明來擔當,也好過向氏那兩兄弟!
言畢,樂大心便倒在床上。聲嘶氣喘,仿佛立刻就要死去。
樂溷見這光景,才徹底放下心來,而樂大心剛才幾句話也將他捧得走路都輕飄飄的,在宋國,右師之位幾乎等同于執政!
他在拜辭后立刻去回見公女南子。卻得知南子去了自己家。
于是又駕車奔回司城府,在南子面前細言此事,南子這才掩著櫻唇笑道:右師病的這么重,吾等無憂矣!
所以她慵懶地伸了個懶腰,對朝她點頭哈腰的樂溷說道:如此一來,樂大心那邊就不要管了,任由他得以善終罷,如今緊要的,是將剩下的兩位公子也一并驅逐了 公子地和公子辰雖然跑路了。但他們的好弟弟公子仲佗、公子石彄仍在,這叫南子不能不擔憂。
恩,再設計解決他們,計劃就完美無缺了。她心里喜滋滋的,只要四公子和樂氏倒臺,那朝中力挺宋衛聯姻的一派便完全失勢了,看到時候誰還敢逼自己去嫁衛侯那老不羞!
然而就在此時,一直在旁輕輕搗藥。輕易不搭話的素衣女子卻說道:兄長和公女這次卻是做差了 正是在家中守孝三年,如今即將期滿的樂靈子。
你懂什么。休得亂說!
樂溷近來幾乎成了南子媚眼下的一條狗,好容易有了次表現不錯的機會,見被妹妹質疑,頓時眉頭大皺。
他斥責了一聲后想起自己妹夫現在可不是一般人了,城邑已經和司城樂氏一樣多,實際控制的人口和兵力還要更勝幾分。話語頓時軟了下來。
靈子你不懂政事,就不要攙和這些事情了 樂靈子柔夷停下了藥杵,抬眼看著兄長和表面親密,內里卻從未停止過和自己較量的閨蜜,淡淡地說道:我固然不懂政事。也不想去懂,只是天下的事都是通的,我懂藥理,這就夠了。
藥理?我今日倒是想聽靈子的看法。
南子則只是笑吟吟地看著樂靈子,想看看她有什么見解。
如果說南子是一朵大紫大紅的嬌艷花朵,那樂靈子就是在她身邊靜靜綻放的淡夜來香,雖然外表被喧賓奪主,但夜久彌香,在氣質上不遜色分毫。
樂靈子撥弄著手里的藥材,它們散發出各異的味道,有的能救人一命,有的卻能殺人傷己 醫扁鵲一門治病講究六不治,但夫子說過,其實只需要劃分成兩種,要么不治,要么就得除根。兄長和公女的憂慮我也聽了不少,源頭似乎都是來自右師,現如今真的算是解決了么?
樂溷嘟囔道:樂大心垂垂將死,可不是已經解決了!
樂靈子搖了搖頭。
夫子前些日子傳訊來說,他已經往宋國派了一位師兄來開設靈鵲的分支,就住在司城府內,此事宋城所有人都知道,但右師府上從未有人來求醫。右師之所以病成這樣,大概是不信賴醫者,拒不就醫的緣故,但也是小心過度了,生怕我家會害他我甚至聽說他連我家轉售的紙張、瓷器也不用,據說是因為怕人在這些肌膚接觸的器皿上下毒。這樣一個在瑣事上小心翼翼的人,竟然會對兄長吐露真情?還涕淚滿面?若非親耳聽聞,我是決然不信的 樂溷和南子聽罷,頓時一陣沉默。
所以兄長和公女不將右師徹底擊倒,卻想要對并沒有跟著出奔外國,顯然是想要與國君和解的兩位公子窮追不舍,這不是做差了,還是什么?
樂靈子心思極細,許多東西都能用慧眼看穿,這是平日不愿意說開而已:比如多年前,自己未婚夫與他阿姊那點曖昧關系;比如兄長樂溷對南子的非分之想;比如南子就利用了樂溷的這一點,她利用身邊所有男子,卻不讓他們近身分寸——除了趙無恤。那些勾心斗角,那些隱秘約定,那些暗通款曲,真當她不知道?
但她的聰慧寧可用來協助醫扁鵲研究一個藥方,寫成一本傳世醫書,用來靜靜地守著父親即將完全消逝的亡魂,用來耐心等待約定三年的未婚夫,也不會轉移到這些事情上面。
政爭,陰謀,已經害死了她的父親,同時將周圍的人變得面目全非:南子越發沉迷于權術,樂溷在她的點播挑動下,竟然漸漸有了野心。
而遠在魯國的趙無恤,似乎也離他越來越遠。
這都是禍患的開端。
更何況,現在兄長和南子要做的事情,已經超過了一般斗爭的限度,若是一著不慎引發大亂,后果不堪設想。
樂靈子不能眼看著兄長讓司城樂氏出現弊漏,出現亡族之危,故特地出言提醒。
但她的好心卻被無視了。
靈子,你多慮了,你兄長與我自會處置好,何況還有國君、向氏站在吾等這邊,勿慮也,樂大心就算是大江里的九首相柳,也翻不了大浪!你就好好等著婚期到時,你的重耳來迎娶你罷!
樂靈子微微嘆息,繼續專注于藥材,不再多言。
南子很固執,她自視甚高,對樂靈子的忠言不以為然。
隨著年齡增長,一對要好的閨蜜間隙暗生,容貌、穿著、談吐、權勢、甚至身邊的男伴,凡事南子都要勝過她一頭。這種情況在樂靈子與趙無恤婚約定下,而南子卻只能嫁給齷齪的衛侯后愈發嚴重。
但南子的這股自傲的小女兒脾性,在立秋日祭祀那天的政變里蕩然無存,看著精神抖擻站在戎車上的樂大心,哪里還有重病垂死的模樣,她俏麗的臉上頓時血色全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