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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8章 世子之位

  十一月末,當知瑤對晉國一眾同齡人的點評流傳開后,初冠或者尚未及冠的少年們反應不一。

  趙伯魯、韓虎性格使然,對此只是一笑而過,不以為然;魏駒明面上也是云淡風輕,心里卻極不舒服。

  至于孿生兄長淹死在大河里后,范氏剩下的獨苗范禾,則當著中行黑肱的面怒發沖冠,罵了知瑤一聲:“其母婢也!”

  他隨即惡狠狠地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下一句話便是:“等死士練出后,莫不如將知氏豎子也一起殺掉罷!”

  這一年多時間里,趙無恤忙著在魯國西鄙開辟自己的未來,魏駒忙著拾趙無恤牙慧,然而畫虎畫皮難畫骨,能做成什么樣不得而知。

  至于中行黑肱和范禾,近來卻是把精力放在另一條道路上,那便是花費重金,招募死士。

  中行黑肱被知瑤評為“色厲膽薄”,說他干大事而惜身,見小利而忘命,是“守戶之犬爾”,他一臉陰沉,卻強忍著不滿勸誡范禾道:

  “我那堂弟本就高傲,連他的兄長知宵也不放在眼里,其性情比趙無恤還令人厭惡幾分,這次是將晉國所有同輩之人統統得罪了。此事日后再算,遲早會叫他付出代價,如今之計,早日割掉賤庶子無恤的項上人頭,為范子復仇才是正途!”

  他和范禾眼界也就如此,對于趙無恤“殺”范嘉卻逃得性命一事耿耿于懷。無恤出奔后又輾轉到了魯國,忽然間竟風生水起來,更讓他們又嫉又恨。可相隔千里,又是在外國,倆人在族中雖然跋扈,卻鞭長莫及,于是便想出了這么一個主意。

  “有不少猛士甘愿為賤庶子無恤效命,他身邊防備甚嚴,須得技藝高超的劍士方能近其身!”

  中行氏從中行獻子、穆子時就好養士,麾下能人異士自然很多。范氏財大氣粗,當年范鞅所養的勇者丕豹名揚天下,兩位君子合力,還真找來了不少敢死之士。現如今全都列于堂下。

  在中行黑肱和范禾的計劃里,他們將花費數月,訓練選拔其中的善戰者,陸續派去魯國,做行刺之事!

  列中的末尾有個頭戴青幘巾。身穿勁裝的年輕少年,正是先從范嘉,隨后被中行黑肱要到手的豫讓!只不過他臉上和手臂上已經多出了數道廝殺留下的疤痕,也沒了最初投奔中行黑肱時的躊躇滿志,此刻與粗鄙的劍士們為伍,只是垂首暗自嘆息。

  “本以為委質于中行氏后會得到重用,孰料中行氏雖然尊賢者能者,卻不能重用之;雖然賤不肖者,卻不能斥退不肖者。在中行子心里,我竟只是一輕俠死士之輩。可以隨時拋出去傷人的器物而已,他和已死的范子一樣,都是以眾人遇我啊…”

  但臣事君以忠,中行黑肱雖然無法讓他滿意,卻也沒有太過虧待的地方,面對君命,自命為“士”的豫讓不得不從。

  范禾在領邑里做的事情比較隱秘,但宗主范吉射卻知道的清清楚楚,當家臣進諫是否要約束規勸時,他卻給出了否定的答案。

  “由著他去罷…”

  在范吉射看來。這個沖動好殺的小兒子不如已死的大兒子多矣,但這份想為兄長復仇的心思卻是好的。暫且由著他去,若能成功自然好,卻不能指望太多。依靠權謀與趙氏抗衡才是正道。

  他今天接待了一位來自齊國陳氏的客人。晉齊兩國敵對,邊境已經處于半封鎖狀態,按理說范、中行親善,若是有一塊范氏的符節,完全可以從夷儀附近的大河東岸乘舟過來。然而這位客人卻做賊心虛,反而繞道衛國。走了一個大圈子后才抵達朝歌。

  究其原因,正是陳氏所謀之事對中行氏不利!

  范氏和陳氏在范鞅時代交往甚密,范鞅死后,作為六卿之末的范吉射也希望在國外得到一個強援,所以想維持這種關系,但因為兩國敵對,所以一切都得隱秘從事。

  對于這些齷齪,范吉射不太敢讓同盟中行氏知曉,只因為中行氏從中行獻子時代起,一向是對齊作戰的急先鋒。且他們的主體領地“東陽”的鄋瞞、夷儀兩大縣與陳氏高唐相鄰,就隔著一條大河相望,所以并不太友善。

  從陳氏送來的文書里,范吉射得知了一件事情,陳氏目前在極力慫恿齊侯乘著曲阜之亂攻魯。然而在垂危的晏子強諫下,齊侯卻改變了心思,決定明歲征兵時換一個主攻目標。

  陳氏這次是專門派使者來暗暗告知此事的,同時希望范氏不要干涉太多,以免兩家交兵,傷了和氣。

  因為那塊隸屬于中行氏的土地太過關鍵,連陳氏也有些心動。

  “陳氏這是希望我范氏袖手么?”

  陳氏此行大有深意,一是想取信于范氏,二是玩了個小花招。無論范吉射告訴中行與否,都符合陳氏的利益:若是中行無準備,那陳氏可以乘機為先鋒,奪城得邑。若是中行有備,尋個借口讓齊國公族國、高之兵先去消耗即可。

  范吉射有些頭疼,如今六卿離心,執政知伯對爭霸之事漠不關心,像今年這樣合力出兵,讓齊人只敢龜縮不敢對敵的事恐怕難以再現了。即便晉齊開戰,他范氏作為中行的盟友,也不樂意讓族兵去出力流血。

  因為兩卿之力是絕對敵不過齊人舉國來攻的,何況其他四卿?

  他現在總算知道當家做主的難處了,也開始懷念父親范鞅還在的時候…

  那真是范氏的黃金時代!

  而趙氏那邊,趙鞅在送走來訪的韓不信父子后,立刻召見了家臣傅叟。

  “果然不出董子與傅大夫所料,韓伯前來試探我,席間大加夸贊無恤在魯國之功。他還提及當年范武子封隨,于是從士氏分出,中行桓子為中行之主、知莊子封于知,便從荀氏分出的往事,暗示無恤既然有這份功績,我完全能效仿前人,立他為側室小宗了…”

  傅叟行禮道:“那主君打算如何應對?”

  趙鞅在席上坐下,撫著美須道:“我婉拒了,理由是無恤尚幼,趙氏現在還嫌小宗太多,何必急著出新的支系?五指緊握成拳方能傷人,若是離心反倒會被人各個擊破,等日后再說不遲。”

  傅叟道:“這理由不錯,事關趙氏內政,韓伯縱然會失望,卻也不至于傷了趙、韓兩家的關系。只是主君,此事終歸不是個辦法,須得尋機解決啊…”

  思及此事,趙鞅有些煩躁,坐在案幾上用食指輕敲桌面,聲音陰沉地說道:“大夫應當知曉,無恤不歸一日,此事便無法解決。”

  傅叟一個激靈,立刻窺見了趙鞅的真實想法!

  “那是自然,下臣明了!”

  經過上次趙鞅昏厥事件后,趙氏的主要家臣雖然還沒有公開意見,但多半已經屬意能穩定局面的趙無恤,希望這位精明強干的君子成為未來的家主。

  趙氏一向唯才是選,有數次庶子逆襲嫡子,被選為新家主的傳統,所以在傳統方面阻力不大。

  真正的阻礙,還是那場突發的意外,樂祁身死,范嘉喂魚,趙無恤流亡魯國。一般而言,流亡之人在本國政治發展上被判了死刑,于是不少家臣又悄悄收回了準備投出去的票,轉而注視其余三子。

  但有無恤珠玉在前,那三子除了伯魯尚可稱孝外,怎么看都覺得不堪…

  然而這才一年多時間,趙無恤憑借自己的努力,隱隱崛起于魯國,其勢力增強的速度讓人駭然,家臣們的心思又開始飄忽起來。

  “庶君子或許能像范武子、范獻子一樣再度歸來也說不定…”

  這是很有可能的,往長了說,趙鞅年富力強,無恤也才十六,而知伯已老,且知氏家主的壽命一向不長,說不準過幾年就死了。到時候趙鞅為正卿,專晉權,一份赦令發向魯國,除非范氏跳反,否則誰又能阻止無恤歸國?

  一念至此,又有不少家臣回到了觀望的態度上,傅叟便是其一。

  光沖著趙無恤在冬至等節慶送來的那些金玉嘉柔,還有字里行間的那些允諾和示好,便足以讓傅叟替他說些好話了。

  趙鞅沉吟片刻后做出了決斷:“側室是可以立的,但立的不一定是無恤,也不是現在,伯魯純孝,應該諒解我的心意…”

  傅叟心中暗暗感慨,主君啊,其實兩年前就有個快刀斬亂麻的機會,可以早早解開趙韓之間的結,甚至能避免無恤被逐的意外!

  終究還是自己這位主君性格太急太剛強,也太講情義,少了幾分利害的算計。不過這也是傅叟,以及天下許多士人甘愿效忠的原因之一。

  趙鞅的胸襟和豪邁,很大程度上能彌補他的缺陷。

  但傅叟還是有幾分遺憾:“若當初主君不要急著敲定庶君子與樂氏女的婚事,反過來讓他與韓氏聯姻,以韓氏女為正室夫人,那即便他成了世子、宗主,與韓氏間也多了一層關系,少了幾分顧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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