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縣令的臉色已是垮了下來。
冒充…
他眼睛尖,怎會不曉得這壓根不是冒充?那人雖然已經被打得面目全非,可是確實是張易之無疑。
而接下來,卻聽秦少游言之鑿鑿地道:“張少卿的賢明,我是久已耳聞,甚至連天子都是聞名已久,所以這才請他入控鶴監修書,這樣的人物,實乃天下官民的榜樣,可是眼前這個家伙自稱是張少卿,卻是毫無風度,滿口污穢之言,闖進了本官的酒樓里,不分青紅皂白便命人打砸,甚至還說自己乃是私通宮闈的呂不韋,如此下三濫之人,怎可能是張少卿?本官是一萬個不信的,也正因為如此,這才將他押解過來,肯請使君處置,使君乃一地之父母,掌洛陽之邢政教化事,如今這天子腳下,朗朗乾坤,居然出現這樣的惡行,理應從嚴查辦。這一來嘛,是以儆效尤,震懾宵小之輩,還我洛陽之良善風氣。這二來嘛,則是此賊招搖撞騙,污的卻是張少卿的清白,若是不予以嚴懲,豈不是那些被他蒙騙之人都以為他是張少卿,以至張少卿的清名與市井潑皮無異。”
這一番話真是說得振振有詞,連柳縣令都差點兒信了。
可是…他稍一琢磨,立即便明白了秦少游險惡的用心,臥槽,這家伙還真是夠黑的,人打了也就罷了,還玩這一手,這是把人往死里黑啊。
假若自己在這里承認了此人便是張易之,這就等于是間接承認張易之是個混賬王八蛋,他做的事狗都不如,宮中不說,還欺男霸女。
可若是不承認,這個人就是冒充的,冒充張少卿,這是何等大罪,當然要給出一個交代。
無論是哪一邊,秦少游都是穩操勝券。而柳縣令無論是站在哪一邊都不討好。甚至還可能得罪了人,被人報復。
他深吸一口氣,心亂如麻,只得走一步看一步。道:“哦?秦都尉所言當真?”
秦少游正色道:“絕無虛假,這人證物證都有,還請使君明斷。”
柳縣令苦笑,道:“呵…那么…卻不知堂下何人?”他的目光落在了張易之的身上。
誰知張易之卻是不動彈,顯是昏死過去了。于是身后的人二話不說,直接一腳揣了他的屁股,他被痛醒,立即哇哇大叫:“五郎,五郎…救我…救我…”
柳縣令噤若寒蟬,倒是嚇了一跳,這張易之莫不是瘋了吧,若是瘋了,那可就更糟糕了,于是他耐著性子道:“堂下何人?”
張易之嘴唇哆嗦。正待要答,秦少游卻是火了,直接上前去,抬腿便踹他一腳:“你這狗賊,莫不是還想裝瘋賣傻不成?如今使君就在眼前,他明察秋毫,你還企圖蒙混過關嗎?”
“別…別打我…別打我…”張易之嘴唇哆嗦,打了個冷戰,牙齒咬得咯咯作響,竟是大氣不敢出。
柳縣令看得目瞪口呆。人都折磨成了這個樣子,還怎么問?他心里又一琢磨,不對啊…
自己何必要多問什么,若是問出來了。自己反而不好處置,何不索性裝糊涂,這張易之又不是孤魂野鬼,現在生了這么大的事,難道他的兄弟會坐視不理?只怕這個時候,已經前去稟明天子了。何不如先拖延一些時候,再做打算?
他打定了主意,便對秦少游笑吟吟地道:“那么…就請秦都尉將這事情的前因后果細細說來…”
秦少游似乎也看破了他的心思,不過倒也不急,便道:“站著說,有些累。”
柳縣令只得道:“來人,移個胡凳來。”
差役搬了胡凳,秦少游一屁股坐下,便開始絮絮叨叨地說了前因后果,柳縣令看上去聽得很是認真,隔三差五地追究細節上的問題,這真是為難了他,堂堂縣令,在這公堂之上,明明心里了然的事,卻又不敢審,為了拖延時間,竟要出此下策。
整個洛陽城,只在那如春酒樓的事剛剛生不久,這事兒就大致上傳開了,不過許多人聽了這消息,有的人面露喜色,巴不得來看熱鬧,也有人為之嚇了一跳,這事兒鬧得可真不小,牽涉的人,沒一個是省油的燈,切莫將自己卷入進去才好。
于是乎,這朝野內外,居然是出奇的沉默,沒有人做聲,仿佛這件事從未生過,都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
而這時候,張昌宗已是心急火燎地往紫微宮趕去了,他是實在急紅了眼睛,想到自家兄弟還在遭罪,便不敢怠慢,火到了紫微宮,眼睛猛地眨了眨,總算他演技高,眼淚便如涌泉一般落下來,旋即沖入紫薇殿,滔滔大哭:“請陛下救六郎一命…”
武則天剛從宣政殿回來,剛要小憩片刻,這時聽到張昌宗的干嚎,頓時皺眉,她抬起眸來,卻是淡淡地道:“噢…五郎啊…”
張昌宗到了殿門便是拜倒在地,這時竟不肯起來,而是淚如雨下地膝行到了龍榻前,道:“圣人,我家兄弟被人打了,如今已是半死不活,這倒也罷了,那賊子…賊子…”
武則天聽了,眉頭皺得更深了一些,這話兒,她可不敢信,張易之是什么人,她會不清楚?這洛陽城里,他不欺人就不錯了,誰敢打他?
“打人的,是誰?”武則天曉得有隱情,語氣卻是平淡。
張昌宗忙道:“是秦少游,此子可惡,無端打了人不說,還綁了人說要去見官,圣人,這不是擺明著要天下人看六郎出丑嗎?圣人,我兄弟二人效忠圣人,不敢懈怠,誰知現在卻落到這個結局,那秦少游仗著有圣人的信重,如此恣意胡來,哪里將王法放在眼里…”
“秦少游…還見了官…”武則天這時的臉色卻是變了。
她忙道:“婉兒。”
上官婉兒聽到此事,臉色卻沒有半分的變化,這倒不是她鐵石心腸,而是她頓時想到了一個致命的問題,她站起來,在婉兒的服侍下穿了外衣,然后猛地回眸看了張昌宗一眼:“是誰叫易之去招惹他的?”
張昌宗嚇了一跳,他本以為陛下素來寵愛自家兄弟二人,必定會為自己出頭,誰曉得陛下居然勃然大怒,這讓他頓感有些不妙,忙道:“這…這…是秦少游先打的六郎。”
武則天卻是冷笑著道:“是嗎?秦少游是什么性子,易之是什么性子,朕會不知?到了現在,還在狡辯,秦少游乃是朕的鞏固之臣,你們卻去招惹他,這是何意?”
張昌宗一下子傻眼了,忙是痛哭流涕地道:“陛下明鑒啊,那秦少游囂張跋扈,宇內俱知,況且…如今六郎已是奄奄一息,圣人再不施救,六郎只怕性命不保,圣人…沒了六郎,可煉不出藥啊…”
張昌宗終于拿出了自己的殺手锏。
他們兄弟二人能夠得寵,一方面確實是風度翩翩,而另一方面,卻是這一對兄弟還有一個特殊的技能煉藥。
這二人煉藥的手法,可謂是神乎其技,而且武則天吃了之后,也確實比從前要滋潤許多,使她瞧上去,并不似那垂垂老矣的老人。
因而,武則天對這二人可謂極盡恩寵,只要閑下來,大多數時候都是由這兩個兄弟為伴。
現在張昌宗也是沒有法子了,看著這意思,陛下顯然是想要各打五十大板,自家兄弟被打成那樣,若是秦少游還能逍遙自在,那他們這兄弟二人還有臉混嗎 武則天聽罷,不由凝眉,她不禁惱怒地看了張昌宗一眼,才道:“你以為…朕是想各打五十大板?所以拿這個來要挾朕?”
張昌宗忙是扣頭,魂不附體地道:“臣不敢。”
武則天深深看他一眼,似笑非笑地道:“到了這個時候,無論是秦少游還是你那兄弟,朕誰也保不住,你們什么時候招惹是非不好,偏偏在這個節骨眼上,難道你瞎了眼,不知道長公主有孕了嗎?”
這一句話,才是將武則天真正擔憂的事道了出來。
長公主!
也就是說,遇到其他的時候,要息事寧人,倒也容易得很,可現在的問題就在于,長公主有孕了。
李氏此時已經遭受了前所未有的打擊,先是叛亂被彈壓,此后又是突厥公主轉嫁秦少游,而現在…長公主有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