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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行路難

  脆生生的一巴掌使這親民堂內所有人的呼吸瞬間止住。

  所有人愕然地看向上官婉兒,而上官婉兒冷若寒霜,哪里有半分嬌小可愛的樣子,她的目光幽幽轉寒,眸中蘊著寒霜,纖手已舉重若輕地收了回去,依然佇立在王巖跟前,冷漠如一塊堅冰。

  王巖愣住了。

  然后他下意識地去捂住了自己的腮幫子。

  良久…良久…

  時間一點一滴過去。

  王巖終于反應過來,他面帶羞憤,卻并沒有反擊,而是立即拜倒在地,聲音哽咽道:“陛下,陛下…臣蒙陛下信重,蒙起田間,身付教化之重,恩榮出于望外,如今…”王巖的聲音已經開始哽咽,聲音開始變得模糊不清:“臣已年過…年過古稀,以衰病之身,死亡且在眼前,復更何希何覬?懇請圣皇,念臣尺寸苦勞,準允臣還鄉致仕…”

  說到這里,他老淚縱橫。

  這番話里沒有回擊上官婉兒方才的魯莽舉動,表面上是感恩戴德,是要請辭,而實際上卻只透露著一句話——臣不服!

  他當然不服,身為四門學博士,桃李滿天下,清名傳揚于神都內外,上官婉兒動手打誰都可以,偏偏就不能打他,打了他,就是辱了斯文,就是凌辱名士。

  這一記巴掌與其說是懲罰,不如說是羞辱,而王巖這樣的清流官是絕不能受辱的。

  所以,他要致仕,而致仕的目的,就是討要一個公道。

  憑什么打人!

  王巖話音落下,王倫為首的五個博士二話不說,紛紛拜倒。

  上官婉兒打的又何止是一個王巖,其他的博士也概莫能外,甚至于太學和國子學的清流博士也盡都因此而受辱,太放肆了!

  “臣等老邁,肯請陛下許歸田畝!”

  統統都要請辭致仕。

  某種程度來說,他們這是要挾,上官婉兒居然膽敢動手打博士,若是沒有一個說法,大家不干了。

  到時候,必定天下震動,且看你上官婉兒怎么收場。

  上官婉兒的嘴上只是冷笑,她背著手,像足了一只戲弄老鼠的貓。

  可是…博士們失望了,大失所望。

  武則天依舊坐在那里,無動于衷,方才上官婉兒動手的時候,她的眼睛都不曾眨一眨,而現在面對六個博士的請辭,她的表現竟也只是庸庸碌碌,連眉毛都不曾挑動,她玉手伏案,掌心托著臉頰,作半醉之態,寰首望案,只留下一個完美的側臉,除此之外,便是那顫顫的長長睫毛。

  這滿懷幽怨的反擊,居然無動于衷!

  六個博士的心…沉了下去。

  他們從未這樣失落過,在這教化為重的天朝上國,作為學府中最耀眼的學官,他們突然發現自己在君王面前一錢不值!

  上官婉兒嫣然地笑了,新鮮雨滴的朱唇宛若血染,這笑聲雖是如銀鈴一樣好聽,可是在六個博士耳畔卻如惡魔之音!

  上官婉兒一字一句地道:“此番測考,四門學詩考考生六十三人,盡皆合格,其中更有四人是佳品之作…”

  六個博士頓時滿臉錯愕。

  盡皆合格…

  上一年,合格者不過十不存一,這…怎么可能!

  單憑這一個事實,就足以讓他們無地自容了。

  秦少游是被他們趕出去的,方才在親民堂上,他們還在夸夸其詞,說秦少游是個不學無術的草包,可是轉眼之間,這個草包居然開創了一個奇跡,而這奇跡,足以震驚天下!

  短短數月能有如此績效,而幾位博士卻是將秦少游逐出了學堂,還口口聲聲說他是壞人心術,說他是個草包。單憑這一點,無論是王倫還是王巖,識人不明、顛倒黑白的罪名就跑不掉了。

  莫說是王巖,即便是沉著冷靜的王倫,現在也有些慌了手腳。

  這…怎么可能。

  他們的心底深處冒出了寒意,所有的底氣都被四門學學子的詩考成績徹底打散。

  “你們還有什么話說?”上官婉兒似笑非笑地道。

  “…”王巖答不上來了。

  王倫深吸一口氣,總算姜還是老的辣,他立即意識到自己確實理虧,可是…即便是理虧,上官婉兒也不能打人,所以他必須反擊。

  “秦助學竟有這樣的本事?若如此,實乃四門學之幸事,可喜可賀!”他是老狐貍,立即轉換了風向,然后面不改色地道:“秦助教的教學確實怪誕,可謂聞所未聞;出奇制勝,確實有其長處,不過也就僅此而已。”

  言外之意便是,秦少游教書教得好,只不過是劍走偏鋒而已,他的教學方法太過古怪,大家看走眼,也是情理之中。反而是秦少游這個家伙,即便能用偏方教學,起了效果,可是這并不代表他確實有才學,既然如此,說他不學無術,顯然也無可指摘。

  這便是王倫厲害的地方,他們本就是清流,以文章和辯論見長,上官婉兒雖然多才多藝,可是相比這些老油條,未免嫩了一些。

  不過…

  就在他們仿佛抓住了救命草,自以為可以以此為借口進行反擊的時候,上官婉兒卻是氣定神閑,她慢悠悠地道:“是么?”

  她一句反問,然后從袖中拿出了一份試卷,將試卷打開,慢悠悠地道:“可是每一個生員在作詩后,在試卷之下,皆寫了一點東西。”

  見六個博士面帶狐疑,上官婉兒笑了:“秦少游在教學的時候,曾教授他們一些詩詞,其中有詩兩則,乃是他的閑暇之作,好教生員們背誦,以解其義。這兩首詩,生員們因為自己的助教被逐出了學堂,所以為其憤憤不平,不約而同的將秦少游的詩寫在了自己的試題之下,正好,六位博士都是博學之人,不妨我們一道品鑒吧。”

  還有詩…

  這一下,不只是六個博士,便是秦少游也愕然了,他猛地想起自己在教授詩詞的時候,因為編輯的前人詩作不多,所以索性就把一些‘后人’的詩也編了一些進去,只是他萬萬想不到,這些生員因為自己的離開,竟是在考試的時候用這種辦法為自己鳴冤。

  可是…到底是哪兩首呢,秦少游這個時候都糊涂了。

  上官婉兒卻是拿著試卷,一字一句地開始念誦起來:“金樽清酒斗十千,玉盤珍羞直萬錢。

  停杯投箸不能食,拔劍四顧心茫然。

  欲渡黃河冰塞川,將登太行雪滿山。

  閑來垂釣碧溪上,忽復乘舟夢日邊。

  行路難!行路難!多歧路,今安在?

  長風破浪會有時,直掛云帆濟滄海。”

  一首念完,六個博士的臉色已是蒼白。

  而上官婉兒已是不自覺地沉浸入詩中的意境之中,眼眸漸漸迷離起來。

  沉默的武則天意動,她的眼眸抬起,眸光之中,也閃掠過了一絲迷離!

  此時,上官婉兒繼續念第二首:“大道如青天,我獨不得出。

  羞逐長安社中兒,赤雞白雉賭梨栗。

  彈劍作歌奏苦聲,曳裾王門不稱情。

  淮陰市井笑韓信,漢朝公卿忌賈生。

  君不見昔時燕家重郭隗,擁簪折節無嫌猜。

  劇辛樂毅感恩分,輸肝剖膽效英才。

  昭王白骨縈蔓草,誰人更掃黃金臺?

  行路難,歸去來!”

  王倫方才還是直跪于地,當這最后一個來字念畢的時候,他整個人頓時癱坐于地,臉色蒼白如紙,旋即,他身軀開始顫抖,牙關咯咯作響…

  好可憐,發了一個月的書,挨了一個月的罵,咳咳,罵人不是好孩子,擺碗求安慰,大家來摸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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