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州,塵世,大德圣朝,豐行府,奉縣。
大道之樹下,云志領著弟子來到前方,遙望那座宅邸。
“那便是秦府所在。”
那是數百年的宅院,算得是較為寬闊,樣式古樸。
但對于許多修行之人而言,這等建筑,卻算不得什么高雅,只算是一般凡人中的富戶人家的宅院罷了。
可那里,就是秦府。
內中走出一個中年婦人,正是秦府的一位管事。
當年這里還是初建時,為了避免府中下人發覺老爺小姐一家都是面貌不老,故而每十年輪換一回,逐漸清去一些老人。直到后來,羽化仙君回返下界,便不再有所顧忌,對府中之人,俱是坦然告知。
后來那一批秦府的下人,也曾有幸聽聞仙君,但大多數依然是在歲月中死去了。而他們的后人,有些緣法的,得以留下,沒有緣法的,則離開了秦府。
眼前這個中年婦人,其祖輩就是當年柳家的護衛,仙君有舊,可惜是習武之人,沒有修道的緣法,終究逝去。而她自幼生自秦府,修行的資質談不上好,也并不壞,如今也有龍虎級數。
一位龍虎真人,在外界便是一方高人,足能開宗立派。
但在這里,卻僅是一位管事。
然而,在世人眼里,仙君府中的管事,比之外界真人,卻不知高貴了多少。
云志微微施禮道:“陸管事,好些年不見了。”
陸管事看了他一眼,點頭說道:“是你啊,這一回是領你的弟子來?”
云志微微點頭,說道:“是的,下一代弟子中,以他最為出色,故而領來此地修行十年。”
陸管事嗯了一聲,說道:“祖輩積德,也才有這等緣法。”
云志看她一眼。卻不知如何開口。
像這位陸管事,雖然是秦府的下人,但卻能一直在此修行,才是真正的祖輩積德。像是外界那些人。不知有多少人,為了入得秦府之內付出多少努力,哪怕作為下人,也是甘愿的。
陸管事取出一本簿冊,交給云志。說道:“登記在冊,好有個交代。”
云志雙手接過,然后才讓弟子簽下名字,按下手印,并傳入真氣的氣息。
那少年簽下“歸邵”二字,然后才把冊子交還。
陸管事接過冊子,然后為他們安排地方,忙碌一番,方自離去。
“這位陸管事,祖輩是秦夫人娘家的護衛首領。名為陸慶,曾是仙君故人。正是因此,陸管事自幼生自于此,其實算是半個秦家人。”
云志低聲介紹道:“她乃是龍虎真人,放在外界,就是一方宗師,你切不可怠慢。”
少年歸邵已經對秦府有了不少認知,當下已不敢放肆,微微點了點頭。
云志左右看了看,然后又取出一物。交到歸邵手里。
“當年我也曾在這里修行十年之久,對于仙君是萬分好奇,費盡心機地打探,幾乎被當作懷有歹意之人。為師見你也是與我有著相似的想法。對仙君極為好奇…”
云志手中遞過去的是一本書冊,低笑著說道:“這是我當年花了大價錢得來的,據說是仙君當年未有閉關時跟念兒小姐談起舊事,身邊有人偶爾聽過,逐一記下,編寫成冊。仙君的事跡極為玄秘。似這冊子,在外界是沒有的,在這秦府之中,也才得寥寥幾本,我這本就是當初陸管事他爹借過那本冊子,然后親手抄錄的。”
他看著那書冊,頗有些愛不釋手的感覺,略感手癢,暗自覺得把這書送與弟子,是否魯莽了些。
歸邵心知自家師父是個什么德行,連忙把書一收,露出個笑臉,說道:“多謝師父。”
云志擺了擺手,一陣無奈,說道:“我不好久留,你就留下罷,熟悉周邊環境,休得亂來,不得犯了規矩。”
歸邵點了點頭,他自幼跟在師父身旁,如今真到離別,不免感傷。
云志也有不舍,拍了拍少年的腦袋,才自此離去。
看著師父離去的背影,歸邵眼眶稍紅,甚是不舍。
過得許久,他才算平靜,想起一事,連忙取出那本書冊,翻閱開來。
這本書冊,其實并不連貫。
里面寫的故事,也許只是仙君偶爾興起,講述給小姐聽的,并不完整。也或許是身邊聽故事的人,并非一直在旁傾聽,而是偶爾做事時走過,得以聽見,故而聽不完整,導致斷斷續續。
歸邵翻了幾頁,發覺這里面的故事,較為零散,而大多是以仙君在上界的見聞趣事頗多。
饒是如此,也依然令人如癡如醉。
歸邵一頁一頁翻過,忽然翻到中州燕地那一頁。
上面說中州燕地乃是九大仙宗之一,也即是天地間最為浩大的九個宗派之一,又是劍仙圣地,號稱正統劍仙的源頭,門中劍訣有攻伐無敵的稱呼。
仙君是燕地的一位祖師,但具體為何成就祖師,期間有何緣由來歷,這冊子之中并未記載。
再看幾頁,歸邵眼睛驀然定住,視線赫然是停留在燕地對于仙君的記載上面。
心靜火柔水至深,陰陽分定道自成。
二指降龍能伏虎,一劍誅仙又弒神。
繼續翻看,有昔年舊事的記載。
如天尊山上一言驚風雨,使得名傳圣朝兩岸,劍嘯淮水六府。以此,終得言分道人之名。
又如蠻荒神劍百萬眾,逢我盡落塵埃中。此事雖不在簿冊記載之內,但只見這兩句話,便留下無邊遐想,構建出一個浩大場面。
又有九幽地界,煌煌一劍耀千山。
諸如此類,極為繁多,但簿冊記載不清,有時只寫下了一兩句概括,僅是如此。
饒是不夠完整,但歸邵依然看得驚心動魄,心潮澎湃,又不免為這其中記載得不清不楚,也不詳細,而感到遺憾。
就在這時,只覺大道之樹晃了幾晃,他覺得眼前的樹葉,以及樹根,都在一霎之間,好似變了一變,然后復歸原樣。
正是疑惑,便覺大道之樹中,無數動蕩,有鷹鳴長嘯之類,震耳欲聾。
再看不遠處的秦府,稍微亂了一亂,然后便井然有序,似乎在準備什么。
秦府上下,俱都歡欣鼓舞,頓生一片喜慶之色。
歸邵略感驚異,發覺陸管事匆匆走過,他忙上前,低聲道:“陸姨,這是怎么回事?”
陸管事原是較為嚴肅的一人,本覺得這是個外人,便想呵斥,讓他退回去,莫要好奇。但聽他叫得親切,卻也不免柔和一些,順口回了一聲,說道:“仙君有出關之兆。”
說罷,陸管事匆匆往前,命手下人匆忙準備,各類物事一并備好,禮儀隊列不可有半絲亂象。
然后陸管事便朝著那無比粗壯的巨大樹木,跪伏下去,似在迎接。
歸邵怔了一怔,較為愕然。
然后在他身旁,掠過一道白線,停在前方。
那是一只蠱蟲,色澤嫩白,有藍色斑紋,一雙觸須,又有九對薄翅,顯得極為柔嫩可愛。看似極為令人喜愛,但從這蠱蟲上面傳來的氣息,卻幾乎讓歸邵倒伏在地。
頭頂上面許多鷹鳴響起,震蕩耳膜,他勉強抬頭,便見茂密樹葉的縫隙間,一道又一道的金色影子,閃爍而過,好似巨大鳥類,應當便是傳聞中的神鷹。
歸邵心驚膽顫,又見前方秦府出來許多人。
當頭是個女子,端莊大方,溫柔婉約,貌美如仙子臨塵。
歸邵幾乎看得出神,但驀然想起師父的交代,頓時顫了一顫,連忙低頭。
那位想必是秦夫人了。
他悄悄抬頭掃過一眼,又自低頭。
秦夫人身旁,有個少女,面貌極美,與秦夫人相似,應當是仙君的千金。而另一邊,又有兩個貌美女子,氣質悠遠,有著相似的味道,約莫是那兩位從欽天監來的丹道大家。
至于其他人,歸邵則不怎么認得,心中猜測,大約還是秦家親近之人。
倒是還有一個,面貌酷似先前走出去的欽天監首正周先生。
他忽然想起,周先生的父親,乃是上一任欽天監首正。據說有仙君助力,這前任首正已得道成仙,據傳已經飛升,但也有避入秦府的說法。
這么說來,這位欽天監上任首正先生身旁的那位女子,就是周先生的母親,上任首正先生的妻子,顏冬夫人?
歸邵目光掃視,他這位年輕俊彥從丹神山來,此時竟如鄉野村童,有了些見識短淺的味道。
他認不全等候的那些人,但看著那幾乎堪比山峰的樹木軀干,則有了一個極為明朗的想法。
“閉關數百年不曾現世的羽化仙君,將要出關了…”
這般想來,適才把羽化仙君視為榜樣的歸邵,心中不免激蕩,甚是難以平靜,他深吸口氣,隨之跪伏在地。
忽地,他只覺一陣壓力,從四八方而來,其中以上方壓力最重,把自己狠狠壓在土地上,無法起身。
他幾乎覺得自身被壓作一灘肉餅,胸悶欲嘔,幾乎嘔出血來。
歸邵運起真氣,勉強抬頭看去,就見一道光芒,沖霄直上,穿破一切,氣沖斗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