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元府。
王員外是一位大善人。
他常修橋鋪路,齋僧布道,也常放糧送米,救濟窮苦。
雖然大德圣朝如今風調雨順,以往饑寒交迫而凍死路邊的事例,已較為罕見,但對于常人而言,米糧食物,終究難以富余,僅能裹腹。王員外施放粥米,卻讓窮苦百姓,不再受凍,而讓尋常人家,可以省下銀錢,吃上魚肉。
今日,各家領了一袋白米,歡歡喜喜回到家中。
途中走過玄武路,又過行善橋,都是王員外耗費巨資所建。
蘇里長出一口氣,氣朦朧,如迷霧,似長劍。
霧劍直出一丈許,方自擴散。
凝氣成劍,氣出一丈,此乃內臟運動所致,換句話講,便是內功修為深厚。
“爺爺。”
一個青年,背著一袋白米,徐徐走入門內。
這青年看著自家爺爺,目露敬畏之色。
他的爺爺乃是武道大宗師,曾是蘇府祖上那位相爺的侍衛,后來也在那蘇府任職多年,直到年歲已高,才隱入幕后,如今頤養天年,但功夫也不曾落下,本領愈發深厚。
作為一個用命去護衛大人物的侍衛,能夠有這么一個晚年,實是難得。
傳聞爺爺之所以能有這等成就,乃是當年與蘇府侍衛演示武藝時,推倒了一株樹木,而樹木上面掉下一個紅果。
那紅果被他服下,未過多久,成為武道大宗師。
據說那樹木不是果樹,有此異狀,被視為仙樹,至今仍然是蘇府的寶物。
但他聽爺爺講過,那紅果并不是樹上結的,而是一位仙人所賜,正因仙人所賜,才有這般成就。才有這般長壽。
蘇里收了功,見他背上一袋白米,皺眉道:“是從王員外那里領的?”
青年道了聲是,聲音稍低。
“我們家雖然談不上大富大貴。但也不缺這么一袋米,你簡直…”
蘇里冷聲說道:“那王員外是個善人,他要救濟窮苦,但我們不是窮苦,你領了一袋米。真正窮苦之人就少了一袋米。送回去…”
青年低下頭,點頭道:“好的,爺爺。”
“這個…”蘇里喊住了他,說道:“小丫頭昨日染了些風寒,我也算識得藥理,給她開了張方子,你去取藥。”
青年接過藥方,然后轉頭離開。
行過許久,把白米送回王家領米之處,如今還有許多人在領。可謂大排長龍,青年送回了那米,然后退去,又往藥堂處來。
這藥堂也是王員外家的產業,平素里極為和善,時常對貧窮人家減免診金,甚至有時連藥錢也都免了。
青年按藥方抓了藥,正要付賬,卻又被免了藥錢。
掌柜說道:“東家說了,今日是十五。按例免賬。”
青年推托不過,才接了藥。
正當這時,有個婦人急匆匆抱著個孩子進來,帶著哭腔。
大夫把了把脈。搖頭嘆道:“晚了…你怎么不早送來…”
那婦人癱倒在地,哭喊著道:“孩子病了兩三日…我只聽說今日藥堂減免一切費用,所以…”
言語未畢,她已說不下去了。
青年心下嘆了聲,暗想藥堂此舉為了行善,居然惹出了這么一樁事情。真是…
他嘆了聲,然后加快了腳步。
家中,他那六歲的小女兒,靜靜躺在床上,偶爾呻吟哭泣兩聲,哀弱可憐。
想起這小丫頭平日里古靈精怪的模樣,如今精致的小臉蛋兒全無人色,不禁心頭一慌,出門時,這孩子的癥狀,可沒有這般重。
蘇里須發皆白,他撫須說道:“沒什么大事,你爹娘出門了一趟,這里有你媳婦看著。你去熬藥罷…”
青年應言而去。
蘇里拍了拍小姑娘粉嫩的臉頰。
拍了這兩下,確有少許名堂,乃是他勁力外放,通了些血脈。
蘇里笑道:“小丫頭,快快起來哦。”
那小丫頭低吟兩聲,說道:“太爺爺…我要學武功…”
蘇里點頭笑道:“好好好。”
過不多時,青年端來了藥,喂了小丫頭服下。
“王員外真是善人,今日的藥錢也是免的,這回可是推托不過了。”青年朝著爺爺笑道:“可不是我貪便宜。”
蘇里哼了一聲,不去理會。
青年又把當時藥堂里那婦人的事情說了一遍。
蘇里眉頭緊皺,說道:“也不知是作惡還是行善。”
青年嘆了聲,又說道:“實話說來,王員外如此行善,他那藥堂勢必是虧了本的,每次又施放粥米之類。我看這幾年,王家的生意,但凡對窮困之人,都非常照顧,幾乎都賠了本,也不知…”
“這些年,有了王員外的事,讓慶元府的藥材生意,可不好做了。”蘇里說道:“王家不盈利,反而虧本,這是誰都看在眼里的,他實在不是一個生意人,雖然心善,但這般下去,再大的家業,也要見底。積德行善,總也不能挖空了自家的金山銀山,他若是好好把生意做下去,日后行善,才能長遠。”
青年也極為疑惑,搖了搖頭。
然而就在這時,床上的小姑娘忽然哭出聲來,臉色慘白得嚇人,頃刻間又是一陣碧青之色。
蘇里面色驟變,宛如一陣風,來到床邊,伸手一按,就有內勁傳導。
“小丫頭,你可別嚇太爺爺…”
蘇里低語道:“你不是要學武么?太爺爺教你…”
一陣白煙,從他頭頂冒了出來。
青年面色驟變,和他妻子對視一眼,都有驚懼之色。
小婦人哭道:“怎么回事?難道爺爺的藥方…”
“閉嘴。”青年喝道:“爺爺乃是武道大宗師,當年行走天下,對于各類藥材都有涉獵,雖然不是大夫,但他老人家比大夫的醫術,只怕都要精深。”
小婦人道:“那這怎么回事?”
過了許久,蘇里把手收回,臉色一片陰沉。
“孩子怎么樣了?”
“命是保住了,但…今后腿腳恐怕不便…”
“怎么會這樣?”
那小婦人已經捂著臉,泣不成聲,“她才六歲,她這么善良…前天見了小兔小狗有傷,她還吵嚷著要去給它們包扎,她還這么小…”
蘇里閉著眼,再度睜開,已經是一片陰沉。
“去王家藥堂。”
“怎么?”
“藥里有毒。”
這一日,慶元府數百戶人家,數千人口,誤食毒米,全數暴斃。
毒米來自王家。
而在當日,王家付之一炬,在火焰中燒成了灰燼。
據說王員外死在火中。
玄武路塌了。
行善橋斷了。
而在豐行府奉縣,則來了一個渾身罩在黑袍之內的人。
王家的王員外,便常是這般打扮。
風吹起黑袍,露出一方側臉。
那側臉赫然是一片森綠之色,細細密密無數鱗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