及木城。
秦先羽入城之后,便覺天空好像霎時間陰暗了許多。
城中之人,俱無開朗活潑之態,均是眉宇陰郁,臉色低沉。
秦先羽心道了聲:“死氣沉沉。”
正當這時,忽有一個孩童攔在身前,睜著一雙碩大的眼睛,帶著小孩兒天真的神色。
“你是外地人?”
這小孩兒擦了擦臉,然后攤出手來,道:“給我一點吃的,我給你帶路,不管你要去哪里,我都識路。”
秦先羽看了他片刻,然后收回目光,淡淡道:“好。”
“這里就是你領我來的落腳之地?”
秦先羽四下打量。
這是一處偏僻角落,四周隱秘,磚石堆放。
那孩子微微點頭,忽然閃了一下,跳入水溝。
然后四邊燃起火焰。
秦先羽面無變化,低頭看了一眼,這附近的磚石,地面,墻壁,都刻畫了許多紋路,互相呼應,形成粗略陣法。
那些火焰乃是用木柴升起的凡火,然而經過這陣法,已經有了傷及尋常修道人的本事。
正當這時,忽有一根長矛射來。
長矛之上,刻滿了紋路。
秦先羽伸手一按。
長矛刺在他掌心,然后寸寸碎裂,湮滅成灰燼模樣。
四邊傳來倒吸寒氣的聲音,然后有一道聲音喝道:“動手。”
四面八方,俱都有長矛投射過來。
投射這些長矛的人,還算不上煉體士,只是天生體魄壯碩,不乏蠻力,倒像是大德圣朝俗世間的武林中人。
長矛上那些酷似陣法的紋路,則使得這些長矛能夠對修道人產生損害。就如同大德圣朝的神機勁弩,經過欽天監加持符文之后,便可傷及罡煞之人。
秦先羽動也未動,更未使用五色煙羅。那些長矛臨近身旁,就即化成灰燼。
“你們是什么人?”
秦先羽伸手一懾,四面八方的紋路盡數崩碎,藏身陣法之外的十幾人都跌跌撞撞。摔倒在地。
“爺爺饒命啊…爺爺饒命…”
一個中年人驚得哀嚎大哭,跪到前頭來,忽然眼中閃過寒光,手上便即遞出一柄匕首,上面泛著青光。染了劇毒。
哪怕面對這等明顯無法匹敵的修道人,仍要嘗試刺殺一次,可見其兇悍之性。
秦先羽略感吃驚,然后屈指一彈,把這匕首打成粉碎,余威未止,又將這中年人打成一片齏粉。
其余人見狀,紛亂而逃。
“定。”
秦先羽一指點去,不論哪個方向的賊人,俱都定住。動彈不得。
然而就在這時,下水溝里奔出一個小身影,就往前跑去。
這就是把秦先羽引來的那個孩子。
秦先羽之所以沒有用定身術把他定住,便是要拿他問話,于是把手一招。
那孩童在奔逃間,忽然覺得身子一空,他腳下不斷往前邁動,然而身子卻在往后倒退,四周的景象往前而去。他發現自己飛了起來,驚得哭出聲響。
秦先羽正當把他吸攝到手上。然而就在這時,空中探出一物。
此物金光閃爍,聲如洪鐘,有梵唱之音。
這是一個金色缽盂。
那缽盂罩了下來。把這孩童吸納入內。
隨后缽盂一翻,只有幾許灰燼倒出。
秦先羽目光微凝,原本他可以繼續把這孩童拿在手上,不讓那缽盂得手,然而不知對方意欲何為,便放緩了力度。卻未曾想到。這缽盂的主人,居然把那孩童打成了齏粉。
角落處行來一個年輕和尚,身著淡色僧衣,皮膚光潔,頭頂潔白無發,宛如玉澤。他神色平淡,一手掌缽盂,一手執佛珠而豎于胸前,背上負著一根降魔杵,滿是符文。
這年輕和尚道了聲罪過,然后手上佛珠一發,千百道金光閃現。
這十幾個被定身術所定住的匪人,盡都變作齏粉。
秦先羽嘆道:“你犯了殺戒。”
那年輕和尚微微笑道:“可是覺得小僧下手重了些?”
秦先羽沒有回話。
“先前被你所殺的那人,曾獲得一本古籍,知曉符文刻畫,然后糾集了這伙人,素來以劫掠為生。”和尚說道:“之前這小子倒沒想過要引你過來,他只是有些天賦,可以判別修道人的道行高低,然而你身懷斂息之術,他誤以為你只是尋常人。也沒想到,你居然如此輕信于他,于是便順勢引了過來。”
“這里是連山門境內,修為較高者大多要經過連山門的許可。而一般人來到附近,即便是修行人,也大多修為不高,加上有那小子判別來人道行高低的本事,可以避強欺弱,因而屢屢得手。”
“這數月來,他們伏殺了不少外來人甚至本土之人,男的殺戮之后,割肉去皮,喂了蠱蟲,女的還要受到一番糟蹋,隨后也都免不去喂養蠱蟲的下場。”
和尚說道:“小僧昨日便見兩個小姑娘流落至此,遭了這般下場,可惜當時受困,動彈不得,未能出手。”
“如此說來,確實該殺。”秦先羽說道:“但我只是訝異,你身為佛家弟子,犯此殺戒,倒如同家常便飯。按常理而言,哪怕他們是大奸大惡,你也該將他們都盡數度化,導惡向善才是。”
“這里是連山門,要度化他們是來不及的,帶走他們也是不易。”年輕和尚淡淡說道:“與其留下他們繼續作惡,不若杜絕惡類,盡數殺了。正所謂除惡不盡,方為大惡,這一點,你是知曉的。”
“在大德圣朝,犯下大案者,幾乎都有舊罪。”秦先羽默然片刻,點頭道:“確實有這么一句話,叫做除惡即為行善。”
“當年枯達一事,小僧已是后悔莫及。”年輕和尚說道:“升至西天極樂凈土之后,原已放下,后來游歷時,降服一個惡類,導他向善,供他飲食,傳他佛法,原以為他已經棄惡從善,卻不想小僧與一頭妖仙爭斗之時,被他逃去。此人仗著學過幾年佛法,而惡念卻壓過了善念,終是轉投西北邪佛,屠戮萬人。細細想來,這等滔天罪孽,最終還是要算在小僧身上,盡管后來將之誅殺,卻終究挽回不了上萬性命,也浪費了許多糧食。”
“自此后,小僧但凡除惡,勢必除盡。”
年輕和尚微微笑道:“近些時日,行走蠻荒,手段兇了些,倒常被人誤以為是西北邪佛之輩。”
秦先羽嘆道:“你這禪心,已不穩了。”
年輕和尚搖頭道:“我心中秉持真念,保持本我,何談穩與不穩?我所行之事,盡是心中所想,亦不違背心中之念,此為真我本我,如此方為真佛。”
秦先羽不再說話,只是微微搖頭,問道:“聽你言下之意,來了蠻荒已非一日,但不怒佛相正之名,可不曾在蠻荒有所名聲。”
年輕和尚收了缽盂,雙手合十,道了聲佛號,隨后方道:“蠻荒之中,只稱小僧為殺生和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