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過兩日。
秦先羽一直守在村外不遠處,隱藏在側。
長柳村至今沒有多大變故,但每一個人都有恐懼慌亂之色,甚至已經有人開始收拾行囊包裹,意圖離開長柳村。
秦先羽盤坐于山峰上,俯視前面山下的偌大村落。
他想起那日所見。
那小姑娘跪倒在真龍雕像前面,雙肩抖動,哭泣不止。
塵兒年紀雖小,可在秦先羽眼里,出塵圣潔,更是無所不知,實是一個真正的神仙女子。盡管年幼,但誰也不敢輕視,凡是見了她,便是不由自主從心底出敬畏。
但在那一日,平靜淡然,悠然寧和的塵兒姑娘,她跪倒在地,正在哭泣,哭得好生無力。
不知怎地,秦先羽心中仿佛揪緊了一般。
愧疚,自責,迷惑,讓他心中頗不好受,但天生清凈境,終究把諸般情緒壓了下去。
“這要等到什么時候?”
那天罡境界的修道人,微微皺眉,說道:“若是一直沒有事情,豈非要守過十年八載,還是一輩子?”
這人名作寧匯,只是青年模樣,性子亦是不錯,顯得頗為和善,但對于枯守此地,卻是不甚贊同的。畢竟長柳村救他性命時,他在昏睡之中,醒來不足半日,便被趕了出來。雖然知曉長柳村對他有救命之恩,但心中著實沒有多大感激之情。
秦先羽看了他一眼,平靜道:“你可以自行離開。”
世人有無數種,各人想法不同,行事風格亦是不同。
并不是每一個受過恩情的人,都要知恩圖報。
秦先羽也沒有指望他會陪著自己,一起守護長柳村。
畢竟真正惹出禍事的是自己。
盡管這個寧匯謙恭有禮。但秦先羽仍能感應出他心中不滿。
惹事的不是我宋匯,憑什么要我也一起守護這里?
這種不滿屬于人之常情,秦先羽并不覺得他有什么錯處。可在這之后。此人謙遜恭敬的模樣,落在秦先羽眼里。也不再覺得親近。
阮清瑜微微握拳,說道:“長柳村對你可是有救命之恩。”
宋匯臉上飽含歉意,苦笑道:“可是我還有要事,不能耽擱了。”
秦先羽淡淡說道:“你走罷,禍事是貧道惹下的,與你無干。”
宋匯面露愧疚之色,似是遲疑躊躇,良久之后。終是施了一禮,下山遠去。
秦先羽看著他背影遠去,轉頭看向阮清瑜,說道:“你若是不愿留下,也可離去了。”
“再守一段時日,確知無事,再離開罷。”
阮清瑜說完,又有些許疑惑,問道:“你究竟取了什么圣果?這長柳村看起來,確實有大禍臨頭之感。”
秦先羽略微沉默。然后法力凝動,在地上畫出一副圖案。
對于繪畫,秦先羽沒有多少經驗。但他時常刻畫符紋,在那三年精修里面,也曾刻畫過陣紋,因此手上極穩,刻畫得分毫不差。此外,略有不甚相似的地方,比如地上勾畫粗細線條有些偏差,便用法力凝動,稍作修改。
過不多時。一朵花兒便勾畫出來,根莖。花瓣,以及中間那珠子一般的圣果。皆與實物相似。
秦先羽說道:“花朵呈淡紅色,根莖是淡青色,有些清香味道,中間那顆珠子嫣紅似血,便是長柳村的圣果。”
阮清瑜皺著眉頭,過了片刻,遲疑著道:“有些眼熟。”
這話便如同一道響雷,在腦海里炸響。
秦先羽眼中驀然一亮,問道:“你認得這圣果?”
阮清瑜搖了搖頭,說道:“只是有些眼熟,但記不起來。”
一位罡煞級數的修道人,已有過目不忘的本領。
連她也記不起來的事情,也不知是多么久遠的事情,而且印象淡得可憐,沒能放在心上。也或許,其實她并不認得這圣果,只是曾見過較為相似的種類,故而有些錯覺,自以為熟悉。
“不認得。”
阮清瑜搖了搖頭,說道:“只有一點朦朧的熟悉感,但記不清,恐怕是認錯了。”
秦先羽嘆了聲,有些遺憾。
“一朵花兒,一個小珠,竟有這么大的干系。”秦先羽微微閉目,嘆息道:“也不知是什么作用?”
阮清瑜略微沉思,說道:“傳聞有些奇花異果,凝聚天地精華,一旦觸動,會山崩地裂,導致天災。而且,時候有早有晚,也許你觸動奇花異果之后,下一刻便山搖地動,也許再過兩日,也許過得十天八天。根據記載,一般這種變故,不會過半月。”
秦先羽沉吟道:“再過半月,便見分曉。此外,還有其余類型嗎?”
若只是山搖地動,秦先羽倒還有些辦法,雖然無法平息,但至少保全長柳村,倒還是可以的。
阮清瑜沉吟著道:“還有一種記載,是說蠻荒疆域那里的一個部落,其部落中人,體內會有一類異毒,無法根治,只得借助某種奇花才能暫時壓制,而那種奇花便被尊為部落的圣物。難道你取的圣果,也是如此?”
秦先羽略微沉吟,說道:“不像。”
時候過了半月,長柳村的人已經離開小半,而剩余的人,則每日還在辛勤勞作。
看似一切平靜,但每一個長柳村之人,臉色都不甚好看。盡管過了一段時日,憤怒已平息下來,有人隱約回到了之前的日子,歡聲談笑,但總有勉強的味道。
長柳村之內,依然彌漫著一股灰暗低沉的氣息。
看起來,便像是村中之人,在靜靜等死。
“究竟有什么變故?”
秦先羽想得頭疼,終是運使道劍,斬去多余情緒,歸復平靜。
阮清瑜在那邊搭了個帳篷。此刻正在修煉。
忽然,帳篷里傳來一聲低呼。
秦先羽驀然拔劍,轉頭看去。
阮清瑜出了帳篷。臉色略有激動,說道:“那是龍息果。”
秦先羽微微一怔。
“我年幼時。曾在族中藏書庫翻過典籍,見過這圣果的畫像及描述,但只是一頁翻過,并無多少印象,且當時過于年幼,據此也有二十余年,因此記得不清。”阮清瑜說道:“適才忽然靈光一閃,才記起當年那一頁所見的內容。這長柳村的圣果,便是傳聞中的龍息果。”
秦先羽對于這個名字,十分陌生。
阮清瑜見狀,便解釋道:“傳聞龍息果是龍血灌溉而生。”
秦先羽微微一怔,說道:“這里哪來一頭真龍?”
“眼下沒有,以前未必沒有。”阮清瑜說道:“若是有大量龍血灌溉的地方,土地被龍血滲透,變成紅色土壤,便有過半的希望,會長出龍息果來。”
然后她略微蹙眉。自語道:“龍息果是難得的寶物,可以讓人增長修為,提升體質。但這長柳村之中只有習武之人,對龍息果的價值應該不甚明朗,至多只用來服食,然后揮掉大量藥效,只有少數能夠讓凡人承受得住的藥力,用以改善體質。倘若只是這些用處,他們便不該有大禍臨頭,心灰意冷之態。”
秦先羽沉吟道:“莫不是因為把龍息果視作圣物,因此他們覺得圣物被褻瀆。才有大禍臨頭之感?”
阮清瑜點頭道:“這等現象,在南州常有。尤其是傳聞中的蠻荒疆域,部落眾多。許多部落幾乎把族中象征著寶貴意義的東西,視得比自身更為重要。根據我阮家書庫記載,先祖便曾聽過,蠻荒疆域那邊,有個小部落,因為先祖遺留的唯一物品損毀,導致族中上下,男女老幼,盡數自盡謝罪。”
秦先羽說道:“昔年確有龍族守護長柳村。”
阮清瑜露出驚異之色。
秦先羽繼續說道:“但時過多年,長柳村上下,已經有人懷疑是否真有龍族,是否曾守護村落。但這一回缺失圣果,整個村落都有這種大禍臨頭之感,連那些不信真龍神獸的人也都是如此,據我想來,恐怕不是因為害怕褻瀆圣物,致使真龍降罪。”
“不。”阮清瑜說道:“也許他們只是把龍息果視作圣物,但真龍是否與村落有關,其實并無干系。他們真正視為圣物的,只是龍息果。”
她說得不甚清楚,但秦先羽聽得清楚。
比如一件法寶,出自于某位煉器大師之手,而因為這煉器大師的名頭,使得這法寶聲名極盛,被視作傳承寶物。但流傳下去之后,許多年過去,或許后人都忘記了那位煉器大師的名字,但這件法寶,因為其用處極大,非同俗物,或者是因為先輩將之傳承下來,意義非凡,因此被后人極為珍視。
到了那種時候,后人珍貴的只是這件法寶,而這件法寶出自于哪位煉器大師,已經不重要了。
阮清瑜的意思便是如此。
長柳村珍視的,便是這龍息果。
如今龍息果被摘走一個,便是褻瀆圣物。
圣物被褻瀆,在許多部落眼里,便是大禍,或許驚懼神靈降罪,或許視作部落衰敗的跡象,甚至有些部落,因此而自殺,族中血脈自此斷絕。
如果龍息果對長柳村的作用,僅僅是因為它是圣物,僅僅是因為它被褻瀆,才導致長柳村之人如此心灰意冷,低沉陰暗,那么便令人萬分無言了。
若真是如此,秦先羽和阮清瑜守護在此,便顯得有些可笑。
秦先羽默然片刻,然后開口說道:“再守一段時日。”
阮清瑜點了點頭。
于是,便又過了十來日。
直到這一日。
阮清瑜尋找到廣林石所在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