緩緩的合上婚書,白衣女的眼中滿溢著怨恨之色。朱唇緊緊抿著,以至于白的毫無血色,隱隱還可以聽見牙齒咯咯作響。
布告四海,咸使聞之。
這短短八個字,代表著她所有的屈辱。以河伯嫡女之尊,卻最終輸給了一介凡婦,且被公然拒婚,引天下水族恥笑。
想起那個無情無義之人,她就抑制不住內心的怒火。若他僅僅是癡情專一,那她倒能夠理解,甚至還給予欣賞。
但是,事實遠不是如此。
他在珠江口還沒結識凡女之時,就早已經招惹無數紅顏。就連黃河水君的愛女黃河龍女,都沒能逃過他的魔掌,最終郁郁而終。還有南海鮫人王的幼女、鳳凰山的魔女…
他背負的情債或許只有他自己才數的清楚,龍族統御四海,龍王妃嬪無數,就連她的父王都有九個妻妾,這些她都忍了。有東海龍君做媒,天帝親送祝詞,婚書一下,夫妻之名已然是鐵打的事實。
她并非不明事理之人,龍君太子三妻四妾實屬平常,她曾親自登門,表態愿意接納凡女,只要求是正妻之位,以保全東海龍王顏面,天帝顏面,父親的顏面。否則若是屈尊于凡女之下,所蒙受的屈辱,她寧愿自裁以謝天下。
但是,那個無情無義之人,即便已經貶謫為井龍王,對她的妥協也怫然拒絕,不留一絲情面,甚至狂言她連當個小妾都不配。
正所謂士可殺不可辱,人都要個臉面,更何況清越水府掌上明珠一般的郡主,這對于她簡直是奇恥大辱,永生難忘。
她外表柔和端莊。看似溫婉賢淑,但實際上是綿里裹針,骨子里是剛毅無畏的。御賜婚書。等于終生以定,不得再嫁。為了氣節。她選擇了一次死亡,但是被人救了下來。爾后,她就再也沒有了尋短見的念頭,因為她決定要好好的活著,睜大眼睛盯著那負心漢薄幸郎,究竟會落得什么下場。
本以為天火大劫來到,他已經死于雷火,得到了應有的果報。但她的心里卻嘗不到任何的暢快。意興闌珊的隱居俗世,直到她聽見金龍在西秀山五里井——這個她永遠都無法忘記的地方,脫胎換骨,重現人間。
那些塵封心底的怨恨和恥辱,也隨著龍的張揚在她的心中發酵。而他再一次愛上凡人女子,幾乎讓她喪失理智。
哪個曾經的她已經死了,你竟然還要繼續用同樣的方式羞辱我嗎?
休想!
休想!
哪怕是以卵擊石,也要一雪前恥。
她白凈的臉上驀然涌上一層戾氣,拳頭緊握,幾乎將婚書捏碎。目光中透著視死如歸的悲壯和一絲難以察覺的凄涼。
嘀嘀嘀 手機響起,打斷了她的思緒。
“喂。”
“郡主。”電話對面傳來一聲低語:“他找上門來了,要不要老奴避一避風頭?”
“時老。是素妝對不住你。”白衣女的語氣帶著濃濃歉疚,道:“百多年消磨,你的靈氣也消耗的差不多了。而且,你還有妻兒,還有襁褓中的孫兒。你逃不過的他的法眼的。是我太自私,連累了你。”
“郡主!老奴蒙受先王點化,大恩大德碎骨難報萬一。你心里的苦,老奴我都知道。既然事已至此,老奴一力承擔。是殺是剮,絕不皺一皺眉頭。”
“時老。萬萬不可。”白衣女急聲道:“我做出這件事,并非一時血氣。早就想好了退路。蓮華花木是你和花統領、鯉力士的心血,還關系到數千人的命運,不能輕易放棄。既然他已經找上來,那么他要問些什么,知道些什么,你便據實相告,不用隱瞞。”
“郡主,老奴寧可去死,這種出賣主子的事情是絕對做不出來的。”
“唉…”白衣女嘆了口氣道:“時老,我早已經與燁世誅聯達成了協議。馬上就會離開這里,他是找不到我的,也找不到那個女人的。至于那些所謂的秘密,其實也算不上秘密,他早晚都會知曉的。”
“郡主,老奴斗膽勸郡主一句。燁世誅聯全都是狼子野心之輩,早晚有一天他們會露出獠牙,翻臉相向的。…”
“時老,不要再說了。約定的時間快到了,我要走了。”白衣女打斷了他的說話,淡淡道:“他不會殺了你的,相信我的直覺。還有幾件事都是談判的砝碼,譬如…”
蓮池別墅。
地如其名,在別墅區的正中央建有一座池塘,不過時近年底,這里的蓮花沒有靈水的滋養,早就枯敗,不復蓮池之名。
繞過蓮花池塘之后,陸錚的目光一凝。
只見不遠處的一間院墻爬滿了枯藤的獨棟別墅門口,整整齊齊的站著七八個人,為首的是一位面容清矍眼窩深陷的老者,一頭銀絲梳攏的一絲不茍。天氣寒冷,他的身上卻只穿了件絲綢的太極服。
在他的身邊侍立著位發髻斑白的中年人,四十來歲,印堂豁亮,雙目有神,尤其一張白的異乎尋常的長臉,令人印象深刻。其他幾個人則都是西裝革履隨從打扮,并不顯眼。
看見陸錚出現,那銀發老者竟然十分認真的整理了一下衣服,出人意料般的主動朝著陸錚走來。
那中年人表情似乎有些詫異,稍微遲疑了一下也跟在后面迎了上來。
原來他們早有準備,陸錚的嘴角噙出一絲冷笑,頓下腳步站在原地。唐緋鯉冷著臉瞧著那幾個人,忽而低聲哼道:“前倨后恭,早知如此,何必當初?”
老者裹在太極服里,經冷風一吹,顯露出瘦削的骨架,但是腳步輕快,沒有絲毫的遲滯老邁之感,還沒走到陸錚的面前,老者就早早的從袖子里抖出白皙枯干的手,左手右手自然抱合,施了個標準的古式揖禮,在距離三步多遠的地方,就停下腳步,一揖到底,身子弓成九十度,清朗道:“老朽時行舟,見過陸先生,唐姑娘。”
他身邊的中年人一時沒有反應過來,就那么呆立在原地,不可置信的看著老者。其中一位中年人按捺不住,低聲道:“爹,你這是做什么?”
一邊說一邊作勢要扶,老者卻輕巧的一抖胳膊,將他的手震開,執拗道:“閃開!”仍舊保持著九十度作揖的模樣。
陸錚并沒有理會他,而是仿佛事不關己一樣冷眼旁觀。
一分鐘…
兩分鐘…
三分鐘…
乃至五分鐘,老者宛如雕像一般紋絲不動,似乎等不到陸錚的回應,誓不起身。
兩個中年人面面相覷,他們身后的隨從已然面有怒色,對著陸錚及唐緋鯉怒目相對。
唐緋鯉同樣一臉不屑,這老頭大老遠的就跑過來恭敬見禮,顯然是明白了陸錚的身份。還是她的那句話,早知如此,何必當初?落到現在這個地步,在龍君面前,別說作揖,就是磕頭磕的頭破血流又如何,自作自受罷了。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兩幫人就這么僵持著。直到一輛黑色奧迪轎車停下,從車里鉆出來一位西裝革履的中年人,容貌跟老者有幾分相像,一張瘦長臉,顴骨突出,快步走了過來,怒聲道:“大哥,這是怎么回事?”
然后他看見老者對面的陸錚,不由分說的就湊過來,眼珠圓睜突出,罵道:“你他媽的誰啊?”說著雙肩一抖,手腕一翻,就往陸錚的衣領子上捏過來。
陸錚眸中寒光一閃,站在身側的唐緋鯉閃電般出手,輕輕一點他的手腕,真氣外放,瞬間將他震飛出去。
眼看那人踉踉蹌蹌要倒下去,作揖的老者猛的一直身子,兜住他的腰肢,止住倒勢。
“爹…”
啪啪啪…
三個響亮的耳光打在那人的臉上,老者膝蓋一頂他的腿彎,一掐脖子,順勢將他按的跪在地上,橫眉立目喝道:“放肆!你個王八羔子,好大的膽子。”
“爹…”那中年人表情發懵,還沒反應過來,老者手往下一壓,嘭的一聲,他的腦袋就重重的砸到地上,力量之大,血跡瞬間迸現。
嘭嘭嘭三下之后,那小子不止是暈了還是嚇傻了,癱在地上不再動彈。
老者抖抖衣袖,再次一揖到底,恭敬道:“犬子無知,沖撞陸先生了。”
剩下的那幾個人幾乎全都傻了,一個個的表情都跟得了老年癡呆癥一樣。
昏倒在地的不是別人,正是蓮華花木集團的掌握數百億資產的副總裁時向洋,他的大哥,也就是另一位中年人時向海,則是漢武市的最高長官,兄弟倆一個手握大權,一個手握財權,那是在漢武市跺跺腳地面顫兩顫的人物。
他們的父親,更是京城退下來的老干部,曾經在特殊時期擔任過國家首長的貼身侍衛官,統領過一省的封疆大吏。
也就是正在作揖的老者!
他們看向陸錚的眼光已經不是疑惑,而是驚懼!
而眼前這個男人,看年紀只有二十出頭,眼神含而不露,周身卻有一種難言的氣勢。他身邊的女人眉眼非常,眼中卻是毫不掩飾的鄙視和不屑。
這到底是什么情況?
他究竟是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