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非,大西洋東岸,尼日利亞東北部,乍得湖畔,小鎮巴加。
時差九個小時的尼日利亞,天空才剛剛破曉,楊吉就猛然睜開眼睛,一咕嚕爬了起來,看向了他們藏身的這座廢棄倉庫之外。
幾個綠匪的身影,在黑暗中格外顯眼。
綠匪,是楊吉對這些被卡爾布召喚了的邪惡者起的名字,綠色的匪徒,簡單明了,也實在是沒有什么比這個詞匯更適合他們了。
如果南冥看到此時的楊吉的話,一定會震驚于他此時的狼狽。
他的動力外骨骼已經脫了下來,讓給了身邊的一名傭兵穿,而他的肩頭受了傷,只是胡亂地包扎了一下,甚至都沒有認真地處理傷口。
自從當日在民主剛果被卡爾布驅策的綠匪軍團襲擊,劫走了埃爾克之后,得知陳煒即將到來的楊吉不甘心埃爾克從他的手中逃跑,一路追擊。
而后陳煒也被卷入了這場追擊之中,輾轉之間,就已經越過了數個國家,從中非一路打到了西非的尼日利亞。
期間幾次,陳煒考慮到了自己這邊已經出現了傷亡,認為不值得繼續追擊,但是楊吉不甘心放棄,一路咬牙來到了這里。
幾天的時間,跨越三分之一個非洲,從民主剛果的東邊,來到了尼日利亞的東邊,這段過程的超高強度追擊,幾乎讓那些缺少訓練的警察吐血,更不要說面對的還是綠匪這種怪物。
陳煒骨子里是一個刑警,雖然是警察,但事實上他們是靠腦子吃飯的,從不是靠的,所以早就已經打算離開了。
但楊吉不甘心放棄,打算孤軍深入,雖然陳煒不喜歡楊吉,但畢竟楊吉是南冥的下屬,他不能眼睜睜看著楊吉就此陷入危機。
“向小冥求援吧。”面對的敵人是卡爾布這樣的權限者,南冥覺得楊吉就算是失敗一次,也沒什么不好意思的,陳煒知道南冥的厲害,而且更相信懶神科技的技術,可以給他們帶來強大的優勢。
“不!”楊吉格外固執,堅決不肯向南冥求援。
陳煒不解,他當然不知道,此時的楊吉,其實也已經是一名權限者。
被南冥親手賦予了“恐懼”權限的楊吉,最不愿意看到的,恐怕是南冥失望的眼光。
卡爾布是一個權限者,他也是權限者。
“邪惡召喚”固然很強,但他的“恐懼”也不弱,南冥把恐懼權限給了他,他竟然還搞不定一個小小的卡爾布?
哪有這樣的道理!
不過他也有自己的理由,反問陳煒:“你打算臟了南總的手,還是臟了南總的眼?”
陳煒也沉默了,他這一路所見,這些綠匪的所作所為,簡直真的是骯臟邪惡,陳煒對南冥的感情,說是兄長也好,說是父親其實也行,南冥的正牌父親,有時候倒更像是南冥的一個忘年交大朋友,反而是陳煒在南冥成長的過程中,更像扮演了一個嚴父的角色。
雖然南冥一直很乖,沒有讓他動幾次巴掌就是了。
但是他在南冥的面前,也有一些驕傲,下意識的不愿意就這么求助南冥,更不愿意南冥接觸這些骯臟的事情。
楊吉又有這么冠冕堂皇的理由,所以也只能再堅持了一下,結果卻陷入了現在的境況里。
此時的陳煒,唯一慶幸的事,就是他讓大部分和他一起行動的警察離開,只帶了幾個堪稱心腹的人跟在了楊吉身邊,否則…恐怕傷亡會大到讓陳煒哭都哭不出來。
和楊吉換班,陳煒吃光了最后一盒軍糧,剛打算閉上眼休息一會,就聽到外面傳來了一陣嘈喳。
“走!快走!”外面突然綠光大作,從窗戶的縫隙看過去,外面綠匪多得能把小半個天空映成綠色。
在那些綠匪中間,十多個俘虜被槍指著,神情萎靡地蹲在那里。
其中一個大塊頭格外顯眼,正是槍彈傭兵團曾經的首領之一炸彈,那些人,都是楊吉手下的兵。
楊吉得到了恐懼權限,同時也被分派去開拓海外市場,楊吉自己也知道,他這其實是被南冥流放了。
楊吉的黑化,楊吉那游走在邊緣的道德底線,都和南冥的理念格格不入,總是在南冥的身邊壓抑自己,楊吉也覺得很痛苦,所以不如互相遠離一些。
而槍彈這些本來就游走在道德邊緣,又是被楊吉恐懼權限所收服的家伙,就成了楊吉的班底,跟他一起打天下。
因為槍彈大部分傭兵在美國都被通緝,楊吉把自己的第一站選在了非洲,這個依然荒涼、、破舊、落后,卻遍地黃金的大陸。
這里有豐饒的自然資源,以及懶惰成性,好吃懶做,似乎永遠也無法憑借自己力量崛起到世界之巔的大量窮困黑人。
楊吉最喜歡的,就是這里的法律效力幾乎低到了極點,犯罪成本更是低的可憐,他可以用自己的恐懼權限招兵買馬,甚至關起門來當土大王,他甚至打算在這片廣袤的大陸上,用自己的力量建起一個王國,到時候南冥來了,他可以如同皇帝一般招待他,豪氣地對他說:“在這里我說了算,你可以做你任何想做的事,什么道德理智法律,什么都不用管…”
在這里,南冥可以妻妾成群,可以殺人取樂,可以窮奢極惡,可以為所欲為。
也可以讓南冥對他另眼相看。
楊吉覺得這里是他的天堂。
直到現在,見到了太多的邪惡與殘忍,他才開始覺得自己當初,實在是太天真了。
被卡爾布邪惡召喚了的綠匪,每一個都可以和穿了二代骨,經過懶神健身房訓練的槍彈傭兵團相媲美,而他們的數量,多到了讓人發指。
楊吉甚至覺得納悶,為什么這個世界上邪惡的人有那么多,他自己就已經夠邪惡了,其實都還不夠被卡爾布邪惡召喚的標準。
他第一次覺得,原來他并不像自己所想的那么黑暗,那么邪惡,那么壞。
面對潮水一般的綠匪,他身邊的精銳小隊,死的死,被俘虜的被俘虜,如果不是綠匪們沒想殺他,恐怕現在的楊吉早就已經死了。
現在他明白了,這里是世界上人數最多的恐怖組織博科圣地的地盤,而這個伊·斯·蘭教極端主義者的大本營,簡直就像是邪惡者的養殖場,極端扭曲的教義和壓根就不以為暴行是罪惡,卻視其為理所當然的理念,才是真正的邪惡。
他所不知道的是,接下來,他將面對的是更加邪惡的一場抉擇。
埃爾克耀武揚威地站在綠匪之中,他有些得意地看了一眼倉庫的方向,然后揮手叫了一聲什么,他的身后,一群身穿長袍的黑人被推了出來。
這些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甚至還有小孩,這些人都是小鎮巴加的居民。
埃爾克帶領著綠匪們,驅使著這些人來到了倉庫前面的空地上,然后發給了他們每人一把槍,伸手指向了倉庫的方向。
“啪”一聲槍響,卻是一名身穿長袍的老年黑人,對埃爾克開了槍。
埃爾克的臉頰炸開了一朵血花,他腦袋向后一仰,然后慢慢轉回,抬手一槍直接打爆了那老黑人的腦袋。
他的臉頰上,肌肉蠕動著,很快就將整個臉修復了起來。
在邪惡召喚狀態下的埃爾克,幾乎任何損傷,都會以極快的速度恢復,雖然是以透支生命為代價,但是他們的生命,對卡爾布來說不值一提。
看到這一幕的巴加居民們都嚇呆了,眼前的一切簡直完全顛覆了他們的認識。
巴加這個苦難的小城,曾經在過去的十年里,多次被恐怖組織屠城,就在剛剛過去不久的半年前的巴加大屠殺中,甚至被屠殺了接近2000人!這堪稱是近年來最大的恐怖襲擊事件,但只會粉飾太平的尼日利亞政府,甚至嘗試掩蓋這次襲擊。
而這座小城,剛剛稍稍恢復了一點聲息,就又迎來了新一輪的苦難。
然后楊吉看到埃爾克臉上浮現出了詭異的笑容,然后他就聽到埃爾克道:“不想死的話,拿起槍,殺死倉庫里的異教徒,否則我會殺光這個小城里的每一個人!”
親人、孩子、父母、兄弟的生命重要,還是一個陌生人異教徒的命重要?
面對這些槍都打不死的,發著綠光的怪物,巴加居民們轉身,看向了倉庫的方向。
楊吉感覺到,在他的身邊,陳煒的身軀都在顫抖。
他也知道,陳煒一定是意識到這些人打算干什么。
屠殺掉這些無辜的村民,還是任由自己被敵人殺死?
如果選擇殺掉這些無辜的村民,那自己是不是也變成了一個邪惡的人,是否就成了卡爾布邪惡召喚的對象?
但如果…
陳煒苦笑一聲,放下了槍。
他沒想到自己會死在這地方,但他的內心深處,有比生命更重要的堅持,當初他立志成為一名警察時,就發誓要守護的底線。
曾經的他,這份堅持只局限在自己的國家,自己的人民。
但現在的他,已經不再只是屬于一個國家,或者一個民族。
他不能因為自己的生命,就放棄這底線。
“如果南總在這里,你要怎么辦?”楊吉突然問陳煒。
陳煒心中一驚,如果南冥在這里,他還能守住自己的底線,寧愿犧牲自己也不愿意對這些平民出手嗎?
然后他突然覺得自己的脖子一痛,腦袋猛然一沉,意識不受控制地沉淪了下去。
他看到的最后一個景象,就是楊吉宛若瘋了一般,揮舞著一根盲杖,沖入了人群之中。
他的身體素質畢竟極其強悍,楊吉的一掌,只是讓他失去意識那么幾分鐘時間,當他從那片黑暗中掙扎出來時,看到的就是滿地的殘肢斷臂,在埃爾克等極少數幾個綠匪的保護下,卡爾布那驚慌失措的雙眼,以及站在一片尸山血海之中,全身閃爍著綠色光芒,宛若狂獸一般怒吼的楊吉。
他的身上,綠光閃閃爍爍,亮了又滅,滅了又亮,嗜血的紅色和瘋狂的綠色,在他的雙眼之中交織,他抓起地上的尸體,槍械或者不知道什么的東西,向卡爾布瘋狂地投擲。
“總有一天,你是我的!”卡爾布也被楊吉的瘋狂嚇怕了,他恨恨地盯著楊吉,然后在身邊的人保護下緩緩后退,消失在了雜亂的民居里。
看著瘋狂的楊吉,陳煒突然想起楊吉問他的那句話。
如果南冥在這里,他要怎么辦?他會為了保護南冥殺光這些人嗎?
那楊吉呢?為了他們這些和楊吉并肩作戰的人,楊吉要怎么做?
一直睡到了太陽西斜,陸振國幾個人捂著嘰里咕嚕亂叫的肚子從各自的客房里走出來,看到在夕陽余暉下,坐在圓餐桌前,享受著滿桌美食的少男少女和一個不認識的青年時,忍不住感慨了一句,這才叫生活啊。
千米的高空,云層之上,落日余暉之下,每個人的身上都被灑下了一層金黃。
帥氣的少年,美麗的少女,還有硬朗的青年,三個人坐在圓餐桌前面,低聲談笑,那明快的色調,俊秀的風格,給人的感覺就像是一副拉斐爾的古典主義油畫。
“快來!快來!”看到陸振國從房間里出來,南冥笑著,揮著手。
夕陽從他的背后投射過來,他面部的絨毛折射出一種異樣溫暖的黃色光芒,讓陸振國的心都忍不住跟著抽動,嘴角就不由自主地彎了起來。
這一刻,眼前的少年,并不是那揮手之間,就已經顛覆了天下所有人認知,創造了無數奇跡的南總,而依然是那個一年前,在大街上看到他,敢于呵斥他,卻又帶點羞赧的慵懶少年。
有些時候,陸振國也忍不住疑惑,為什么只是一次見面,陸老就對這少年如此喜愛,如此投緣,這不僅僅是一次救命之恩,或許還因為少年身上這完全人畜無害的氣質,以及能讓堅冰都隨之融化的溫暖目光。
雖然年齡不大,但陸振國總有一種錯覺,這少年看每一個人,都像是在看一個懵懂的孩子,似乎在他的面前,就不用顧慮那些俗世的條條框框,可以隨意地犯錯,甚至撒嬌。
這一刻的陸振國,突然明白為什么那些熊孩子們,都喜歡叫南冥冥叔了。
這確實是很“大叔”的目光,似乎可以包容別人的一切過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