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女兒沒有錯!”
在一間破的四面漏風的茅屋里面,正有一場家人間的爭吵在上演著。
杜聞杜老秀才怒氣沖沖,幾乎全白了的胡子在輕輕顫抖,這是讓他的寶貝女兒給氣的。
一個容貌端莊秀麗,臉架子和奸臣賈似道有幾分神似的中年婦人,則坐在一條板凳上捂著臉哭泣。在她身邊擺了張桌子,桌子上面只有些糙米飯,一點野菜,一碗海帶,還有一條大黃魚——這就是一家四口的大飯了。
杜聞的小兒子則目光定定地看著那條魚,一個勁兒咽著唾沫。身為義門子弟,他的生活其實算不上富裕(如果杜聞是官身的話,那家里面的生活就非常富裕了),但總歸是衣食無憂。魚肉葷腥也時常能夠吃到的。
可是自打到了桃花島,那可真是食不果腹了。明軍只給了他們發了糙米、鹽和一些海帶,連油都沒有給,更別說是魚和肉了。這樣的葷腥,杜聞已經一個多月沒有吃到了。今天因為是年三十,看管桃花島的大明海軍發了善心,不知從哪兒弄來了些鹽腌的黃魚,一戶發了一條。杜十三姐還特意要了條大的——這丫頭臉皮厚,和男人說話不臉紅,長得又漂亮,自然能從那些士爵兵那里得到些好處了。
而杜十三姐兒,這會兒則把幾本天道教的書緊緊抱在懷里,俏麗的臉龐上赫然就是一個巴掌印,看來杜老秀才是真打啊!
老秀才咆哮著道:“還不把這些大逆不道的都去燒了!”
“不能燒!”杜十三姐兒把這幾本書抱得更緊了,這是她的寶貝,也是她的希望。
女孩子是很聰明的,天道教三經已經吃透了,雖然不能一字不漏的背出來。但是其中的大意和重要內容,她都牢記在心。至于一本名叫《數理化入門合集》(這是考天道書院的自習教材)的書,她已經讀懂了三分之一。再有兩個月應該就能學通了。到時候,她就能去考天道書院!至少能考進最容易考的天道系…兩年畢業。只要考試得個優等,就是藍衣道姑了。可以去主持一間小小的天道觀,還可以去天道教開辦的童子書院當院長。
在女孩子看來,這就是杜家人的一條出路!
杜家的子弟都是讀書人,種地放牧就別想了。而且又是“罪徒”,身份明擺著,肯定不能考個小官來做。那么到了流放地后怎么活下去?
做買賣?杜家人有多少本錢,又懂多少生意經?
當兵?杜家的那些人有這樣的力氣嗎?
女孩子想來想去。最后發現,如果她不想去北地的青樓里面賣笑的話,也就只有去混天道教了!天道教明顯不排斥自己這樣的“罪徒”,而且天道教還有女子的一席之地。
現在的首席天道使和日本大教方主持都是女子!雖然能得到這樣的地位必然有非同一般的機遇,不是杜十三姐兒這樣的身份敢想的。但是十三姐兒覺得自己還是有機會做到小教方甚至中教方主持道人的。天道教的道人現在分成白衣天道使,紫衣道士,紅衣道士,黑衣道士,藍衣道人和青衣道人等六個級別。從黑衣道士開始就有資格小教方的主持,而從天道書院畢業的道人都一律得授藍衣。就是說只要再上升一級就行了。
一個小教方的主持可就是一個縣市天道教的一把手,至少能管幾間道觀和幾所童子書院。雖然不是官,但是地位和權力同大宋的一縣教諭相當甚至還略大一些!至于道人的薪俸和各項福利。杜十三姐也打聽過了。天道教給道人們的待遇可不算低啊!
而且,天道教不禁道人結婚生子,自己說不定還能在教中得到一段美滿姻緣…
杜十三姐兒已經退到了茅屋的門口,滿眼淚花地看著自己的秀才老爹,“大人,女兒不孝,女兒想要好好活著,想要過好日子…天道教和天道書院就是女兒唯一的出頭機會!”
杜老秀跺著腳咆哮,“邪教!邪教!我杜家人豈可和邪教為伍!”
“邪教?”杜十三姐兒仿佛是嘲諷地一笑。“這話兒您也就關起門來在家里面說說,敢去和外面的道人說么?敢去和外面的明軍說么?”她冷笑一聲。嬌媚的面孔上露出了從來都沒有過的認真,“大人。對如今的杜家來說,天道教就是以往的孔孟之道!杜家子弟若還想出人頭地,就只能走天道教的路子!只有這一條路了!大人,女兒要好好活下去,所以女兒要去考天道書院!”
說完這話,女孩子頭也不回的就沖了出去,一邊哭著鼻子一邊往桃花島上的天道教道觀奔去…
就在杜十三姐兒為了自己的幸福和前途,毅然決然地離家出走的時候。在舟山島上,卻正在上演合家團圓的大戲。
這是陳德興多年以來,第一次和自己的親生父母一起度過這個中國人最重視的節日。
早在十月底,陳淮清就帶著自己的妻子、妾室、雙修伴侶(就是那個天竺波羅家的空行母)和一大堆沒有名分的家伎,還有一大堆兒女,乘坐著一艘六千石載重的超大號福船,從泉州府過來舟山島了。
看到陳淮清日益龐大的姬妾隊伍,陳德興也有些無語,大概是之前四十年終日苦讀的日子壓抑久了,陳淮清自打六年前高中進士(文進士)后就開始縱情聲色。府里面的姬妾歌女從無到有,越來越多。得到了達瑪波羅空行母后,更仿佛喜歡上了胡姬,這回從泉州帶來的女人里面,就有幾個金發碧眼,身材婀娜的女人。這老頭子幾十年的修德,存天理滅人欲的道理已經到了精深的地步,可敗壞起來卻只是眨眼的功夫!
不過看老頭子的身子骨仿佛還很硬朗,沒有被酒色掏空的樣子,看來這色老頭并沒有把打小苦練起來的武藝給扔了。既然如此,陳德興也就懶得規勸親爹要修身養性了。
“大人,兩浙宣撫使的差遣,也只有麻煩您了。現在,泉州那邊可放得下來么?”
就在陳淮清抵達的次日,也就是大年三十的上午。父子二人就在舟山行轅的書房里面關起門來議論起公務了。
現在雖然是戰時,但年還是要過的。無論留守在舟山的軍隊,還是散布于兩浙和閩粵戰場上的大軍,從今天開始直到正月十五,都不會有什么大任務了,除非宋軍在年節中發動反攻。各部都會就地留守,訓練量也降低到了維持作戰本領不衰退的地步,偵察的范圍也縮小到了明軍控制區內。
此外,軍隊的火食也按照最高標準進行安排。負責軍需的官員,早在十二月初就開始準備了,在遼東、遼中的冰天雪地中凍得硬邦邦的牛肉和牛肉用冰塊覆蓋著,整船整船的運到舟山和泉州——如今北地的經濟雖然很不發達,工商百業和南方一比就只能用凋敝二字形容。
但是北地的食品卻非常豐富——人少地多嘛,吃的自然就多了——基本沒有挨餓的,肉類也不是什么稀罕東西,便是普通的農民一個月也能吃上好幾回油汪汪的紅燒肉。若是士爵、八旗之家,頓頓開葷也不稀奇的。因此明軍的伙食過去一直非常不錯,這次南征卻因為遠離后方,且運輸困難,讓出征的將士們吃的差了一些。現在正好利用過年,讓下面的將士們好好補一補。
不過這樣好吃好喝的日子也就是年節的十幾日而已。隨著大量軍戶兵的加入,前線明軍的肉食供應恐怕還得緊張上很長一段時間。
江南五路理論上都應該有不少軍戶兵的,不過眼下卻只有兩浙的六個縣存在軍戶,每縣大約三四千戶,六縣一共是兩萬多戶。是戶而不是口,兩萬多戶下面大約有不到十五萬口,另外還多達幾十萬的佃農(包括家屬)將會被這兩萬多戶軍戶地主所控制——現在還沒有被控制,但是將來一定跑不了!哪怕法律上規定佃戶有人身自由,他們也會因為欠下高利貸而變成實際上的農奴!人多地少下的佃租農業就是這德行…因為人多地少,地主自然處于優勢,租子高、利錢重是肯定的。
同時,由于佃戶本身也是一個獨立的經營實體,在無力承擔租子和利息或急需要用錢的時候,他們的第一選擇肯定不是把自己餓死或是賣兒賣女,而是增加債務,最后整個兒被債務淹沒!
不過這對陳德興來說卻沒有什么不好,因為他通過軍戶制控制了軍戶,也就間接控制了被軍戶地主控制的農民。這樣他在把軍戶派遣去海外的時候,也就會有相當多的佃戶被一起帶走。而相比單個的軍戶,傳承十幾代人抱團的義門實在太強大了,不狠狠敲壞砸碎,是很難把他們整個兒移走的,這也是陳德興非得和江南義門過不去的原因。
但是陳德興的目的只是砸碎義門,并沒有打算消滅每一個屬于義門的成員。
這些人其實還是很有用的!這也是陳德興把陳淮清從泉州招來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