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內應 揚州城,瓦子巷,明玉閣。一場很可能會關系到揚州城存亡的談話,還在繼續當中。
“吾阿婆還有什么好不好的,在白蓮庵中青燈古佛十幾年,唯一的念想就是這揚州城,還有這淮地了!”
青年書生揮了揮手,低聲對正在撫琴的崔月兒道:“崔娘子,你先退下,去外頭守著吧。”
女子從錦凳上立起,臻首低垂,倒退而出,屋子里面,便只剩下了一老一少二人。那青年搖了搖扇子,又道:
“鄭翁,吾知道你被投閑置散十幾年了,手里已經沒有兵可用。但是如今十萬蒙古大軍到了揚州城外…這揚州城內難道就沒有人想要棄暗投明?難道揚州城內的武人都甘心情愿去受文官和狗皇帝的鳥氣?”
那鄭姓老者只是苦笑,“吾等武人在南要受文官的氣,在北…要受韃子的氣,不還是一樣?”
那青年聞言露出了似笑非笑的表情,“…怎會一樣?北地世侯,上馬管軍,下馬管民,擁萬夫,掌萬民,儼然一方君王,豈是南朝武臣可比?”
鄭姓老者淡淡一笑,“但是北地到底窮苦,哪有南朝富貴繁華?如今的一軍都統制,誰人沒有百萬家私?且不說臨安城如何,揚州城內的那些豪闊宅邸三郎君想必都已經見過,比北地世侯的家宅如何?”
那青年搖搖扇子,嗤的一笑,“如今乃是亂世,錢財當用于打造兵器盔甲,募集壯士購買戰馬,豈可拿去建豪宅挖池塘?此乃太平安樂時才能做的,眼下南朝危在旦夕,身為武臣不知強兵,只知享樂,如此國家豈能不亡?”
鄭姓老者嘆口氣,“武臣要是兵太強,便是步岳武穆、余樵隱的后塵,多置些家產,多買些美伎反而能得官家信用…這大宋是也該亡,可惜的是吾漢家疆土盡入胡虜之手。”
“怎會盡入胡虜之手?淮南行省相公早二十多年前就姓李(李璮還有個淮南行省相公的虛名)了!”青年搖著扇子,一張如玉一般光潔度容顏上展出了頗是得意的笑顏,“山東并上淮南,沃野千里,人口千萬,穩穩就是一個大國。揚州城內,若是有帶兵之臣愿為內應,還怕沒有一個城主嗎?”
鄭姓老者只是搖頭,“三郎君,老夫實話和你說,這揚州城可不好打…昔日恩主就是頓兵在揚州堅城下半年有余,寸尺難進,最后可連性命都賠進去了!如今的揚州城比當日更加堅固,守軍亦多至七萬數千,而且宋軍近日還得到了一種什么扭力發石機,據說非常厲害!”
“就是那個什么砲軍的用的發石機么?”青年笑問道。
“哦,三郎君已經知道了。”鄭姓老者點點頭,“就是砲軍正在打造的發石機,可以配上鐵砲在野戰中用的。”
“如果吾大蒙古也有了這種發石機呢?”青年又問。
鄭姓老者一驚,看著青年道:“三郎君,你說甚?蒙古…已經有了?”
青年笑笑,“還沒有,不過很快就要有了!”
老者已經驚得話都說不出來了,只是愣愣地看著眼前的青年。
青年最后還是展顏一笑,竟顯出了幾分嬌媚:“吾李催只是略施小計,便使人潛入了砲軍,這等軍國利器,眼見就要落入吾手了,說不定這陳德興也會被吾說降…這揚州城,還有什么憑藉可以擋大蒙古十萬鐵騎?”
這青年,原然就是蒙古益都行省相公李璮三女李翠仙假扮,而且她已經安排細作潛入了陳德興的身邊!
嘎吱嘎吱嘎吱…
鋸木頭的聲音,已經在砲軍大營中響起,間或還有叮叮當當的敲打聲。陳德興設計的發石機并不是純榫卯拼接的,而是榫卯加鐵釘,關鍵部位還用鑄鐵件加固,為的就是耐用。
在第一架原型機之后,陳德興又讓人制作了第二架和第三架原型機,其中第二架是固定式的,第三架原型機則是機動型的。不到二十天時間,三架原型機都打造完成,還都通過了各種性能和耐用性的測試。從寶祐六年十月初開始,砲軍的工匠們便根據陳德興的要求,開始生產發石機了。此時離開賈似道給出的期限,還有足足四十三日。
瞧著眼前一片繁忙的施工場景,陳德興臉上第一次露出了滿意的表情。宋朝手工業的生產和組織水平顯然已經達到了相當的高度。工匠們對于分工合作打造大型器物的生產模式并不陌生,而且他們的模仿能力也相當之強,只要有實物做樣子,很快便能照葫蘆畫瓢打造出成品來。只是看不大懂陳德興畫出的圖樣,需要他親自下場和他們一起打造模型樣品。一來二去之后,陳德興和這些工匠倒是混得挺熟,一邊在工場中巡視,一邊還和幾個熟悉的匠人招呼,看到誰的活兒不仔細,甚至還親自上前去指導演示一番。
而跟著他一塊兒來巡視工場的,除了砲軍右軍權統領劉和尚,右軍鐵工將正將齊塔、右軍木工將正將陳碩、右軍組合將正將陸六等人之外,便是呂師虎和孔玉兩個讀書人了。
“慶之,你倒真是事必躬親啊,連木工活兒都要親自過問,頗有諸葛武侯之風了。”呂師虎和陳德興本就是世交,在臨安的時候就認識,現在更是混成了莫逆,開起玩笑來也隨便。
陳德興笑笑,將一把自己親手打造的三角尺遞還給了一名十七八歲的小木匠,笑道:“呂師兄,你覺得諸葛武侯為什么要事必躬親?”
“殫精竭慮,以報先主知遇之恩。”
“孔秀才,你怎么看?”陳德興又問孔玉。對于這個秀才,陳德興已經有了幾分欣賞。
“蜀少人才,又處孤絕之地,戰士不滿五萬,若是閉關守險,自可安樂無事。然武侯得先主托付,素有復漢之志,所以嘔心瀝血,事必躬親。”
陳德興意味深長的看了眼秀才,輕輕嘆了口氣。諸葛亮為什么會事必躬親他是不知道的,可是他自己為啥要那么拼,理由卻和秀才說得類似。身邊的可用之才太少,又處于南宋這個末世,手里面的士卒不過兩千,若是圖個安逸享受,倒也夠了。但如果想要成就一番大業,就不得不殫精竭慮了。只是自己沒有諸葛亮的大權,這番心思還得掩飾起來。否則,將來地位再高些,就該有人說閑話了。
想到這里,陳德興一擺手,笑著說:“俺可不學諸葛亮,現在事必躬親是沒有辦法,軍令狀已經立下來了,若是十一月十八拿不出三百架發石機,樞密相公就要斬某的腦袋了!不過看眼下的進展,某的頭顱肯定是能保住了。待應付了差事,某家就要多買些美伎童仆,好好享樂一番啦!”
“美伎?”呂師虎聞言一笑,黑臉兒上露出了感興趣的表情,“要尋美伎還得去臨安,慶之你這個少年將軍要是去了,不曉得有多少美伎要投懷送抱呢!”
陳德興連連擺手,苦笑道:“呂師兄莫消遣某家,臨安的行首喜歡的是風流才子,吾這樣的老粗還是在揚州瓦子巷里尋幾個庸脂俗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