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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祥甫,你覺得陳德興此子如何?”
陳德興已經離開了賈似道的節堂,現在和賈似道說話的是剛剛從武銳軍大營數完人頭回來的李庭芝。廖瑩中將陳德興方才所獻之計說給李庭芝聽后,接著便是賈似道的提問。
“陳德興此子不凡,此子不凡…不凡!不僅有勇略,而且善機謀。竟能想出以水軍擾敵后方,以高麗之財筑城募兵,在遼東于北虜周旋…真乃絕妙好計啊!”
李庭芝滿臉都是贊賞的表情,他追隨孟珙、賈似道多年,現在雖是文官,但一直都在和軍事打交道,現在的濠州知州也只是掛名,本人還在揚州管著兩淮安撫司的參議署(宋朝文官有了差遣也不一定會去,廖瑩中現在的差遣是太府寺丞,同樣沒有赴任),替賈似道策劃軍機。對于宋蒙兩國軍隊的長短優劣之處,他自然是極其了解的。
蒙古長于弓馬,在平原曠野之上可謂無敵。而宋軍精于步戰和守城,重甲神臂,倚城而斗是鮮有敗績的。至于水軍,當然也是宋軍的強項。宋軍的水軍不僅在內河交戰中占有優勢,在海上交鋒中同樣能壓著北虜的水軍打。在將近百年前的陳家島海戰中,三千宋軍水軍就駕著120艘戰船,利用火攻重創了集中于膠州灣陳家島一帶的七萬金國水軍。
至于如今的蒙古水軍,在實力上還不如金國的水軍。實際上也沒有真正的蒙古水軍,不過是益都行省相公李璮的漢軍水軍,沒有多少實力,一直都是大宋水軍欺負的對象。在陳德興提出“陸守海攻”之前,兩淮宋軍的水軍就沒少襲擾過李璮的益都行省,只是每次出動的規模不大,純屬騷擾而已。
但賈似道的聲音,卻顯得有點冷淡,“祥甫,海上不比江中,風大浪高,稍有不慎就會折損戰船。而且大海茫茫,東西難辨,風向莫測,連時常出海的胡商都視之為險途,焉能常置大兵海上?陳德興此計,實乃紙上談兵!”
這盆冷水潑下來,倒不是賈似道真的認為陳德興所說的計策不可用,而是在左思右想之后,覺得要實現這樣的謀劃并不容易。眼下的大宋朝,可以說已經到了病入膏肓的程度,不論做什么事情都面臨著來自方方面面的制肘,這百多年來不知道有多少好的謀劃淪為空想了。
李庭芝也點點頭,道:“相公所言有理,海上征伐卻是不易。然吾大宋只守不攻,處處被動也不是辦法。昔日孫仲謀可以遣兵萬人渡海征遼,李唐又能發大軍海渡攻打高句麗,何緣吾大宋水軍視滄海為險途?下官覺得事在人為,只要用對了人,此事便有可能成功!”
賈似道冷冷道:“事情總在人為,只是吾大宋又有幾人能做事?祥甫,你覺得陳慶之能做事嗎?”
李庭芝淡淡一笑,道:“陳德興是有勇有謀的,昨日保障河畔力克北虜千騎就是明證。只是…為人操切了一些,還有些不通人情。”
這話不是無的放矢的,在陳德興今晨上報戰功的時候,已經將六百多顆首級和四十八匹戰馬的功勞分配好了…包括陳德興本人在內,一共有一百八十八位參戰軍將名下有斬首的功勞。其中包括一百四十一名有家眷需要照顧的重傷員或戰歿軍將,蒙古漢軍的二百多顆斬首大多歸了他們。而余下的四十七人中,有二十一人的斬獲頗多,夠的上弄個官身了。
也就是說,陳德興要把昨日的斬獲掠獲的功勞全部分給跟隨他作戰的軍將,這擺明了是要拉起屬于自己的隊伍。
當然,在軍中拉幫結派并沒有什么大不了。現在不是天下承平的北宋,可以讓兵不知將,將不知兵了。為將這拉攏一般廝殺漢共進退也沒有什么了不得,而且陳德興的官小職卑,區區一個承信郎而已,就是扣他一頂圖謀不軌的帽子也沒有人會相信的。
但是,要一口吞下諾大的功勞,這吃相實在難看了些。
賈似道輕輕哼了一聲:“六百多顆首級外加四十八匹戰馬…他也真敢下嘴,就不怕給噎死?”
賈似道的話,自然是對陳德興自說自話分配軍功不滿…武人貪功他是可以理解的,陳德興要拉隊伍收人心他也不反對。賈似道并不是那種看見武人抓兵權就以為是要謀不軌的書呆子。但是他對于陳德興現在這種急吼吼的吃相卻是無法理解的。
陳德興不過20歲的年紀,已經是個承信了,現在又立下如此的大功,官家怎么都能賞他個橫行的。這可是20歲的橫行官啊,還能文能武,有勇有謀,又遇上如今的兵革亂世,將來還怕沒有一個承宣使(正任官)嗎?如果運氣好的話,20年內做到太尉也是可能的。不過40歲的太尉,和昔日的岳武穆也差不多了,再要快的話…就不怕重演一次風波亭么?
一旁的廖瑩中這時低聲建議道:“相公,不如由下官再去勸勸陳德興,好歹分一半功勞出來。這樣兩淮將門那里也好說話…”
當然不是陳德興和他們好說話,而是賈似道好安撫這些驕兵悍將。陳德興要在最短的時間內建立起自己的班底,賈似道同樣要安撫自己麾下的將門。
賈似道的臉色,此時也漸漸的沉了下來,只是拈著自己保養的頗好的胡須,沉聲道:“一半如何夠?兩淮將門苦戰竟日,折損的人馬數以萬計,方才有了這點功勞。這陳慶之自己吃飽也就夠了,那些赤佬軍漢給些錢財便是了,這官也是他們能做的?群玉,你該知道不患寡,唯患不均的道理吧?如果沒有這些斬首,下面的人也認了。可是現在有了,哼哼,可有的好爭了…”
廖瑩中的眉頭緊緊擰起,道:“相公,這陳德興就是這等脾氣,也正因為如此才肯有部下隨之死戰啊!”
賈似道哼了一聲:“好端端一場功勞,竟然惹出這等麻煩!這陳德興也真是年幼無知!不,應該是和他老子一個脾氣!”
李庭芝搖搖頭道:“相公,這可如何是好?總不能有功不賞,難道要連陳慶之的功勞也壓下去…”
廖瑩中道:“這可不行,要是如此…還有誰肯去和城外的北虜死戰?再說臨安還有個丁大全等著挑毛病呢!”
他收了禮,自然要幫陳德興說話了!
賈似道沉默了片刻,又冷冷一笑,“罷了,罷了,人頭怎么分吾不過問了。陳德興也是兩淮將門出身,他們自家的事情自家去解決。這恩怨因果,我可不想沾身!”
“相公,那陳德興此子還可用嗎?”李庭芝皺著眉頭又問。
廖瑩中連忙道:“相公,現在可是用人之際,這樣有勇有謀的將才如何能不用?而且揚州諸軍之將有幾人肯如陳慶之這樣拼命的?不如先給他一個武銳軍正將的差遣,讓他把昨日隨他回城的六百多人都管起來吧。”
“相公,”李庭芝覺得廖瑩中的話挺有道理,也附和道,“昨日一役,武銳軍損失慘重,所余不過兩千多人,其中能戰的也就那六百多了,若是不用…只怕武銳軍就再也恢復不了元氣了。而揚州城內諸軍多有暮氣,如武銳軍這樣悍勇敢戰的實在難得啊。”
賈似道思索一下,點點頭,“那就依群玉所言…至于怎么報功,今日軍議時先不提,讓下面自己去折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