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望!
有時候在人們陷入絕望的時候,那怕只是一線希望,也會讓人們的心情愉悅起來,甚至許多時候,正是那一絲看似微乎其微的希望,讓人們堅持了下來,至少對于睦仁來說,在懊惱著“國民”的“忘恩負義”之時,伊藤博文的話卻讓他看到了希望,看到的有關未來的希望。
至于什么未來的穩定啦、什么外國借助啦,等等諸如此類的詞匯,在睦仁的心中,都沒有天皇的“神圣地位”更為重要。
甚至,在他的心里,還有一個不為人知的秘密——在最初的時候,他曾一直寄希望于日本的抵抗,他希望抵抗活動越來越激烈,只有這樣,在合適的時候,俄國人才會想起他這位于日本民眾心中享有神圣地位的天皇,對于他而言,占據著他全心的,不是日本民眾死了多少人,不是俄國人要用什么辦法統治這塊殖民地,征收多少稅收,他一概都不會過問,他最關心的只是希望俄國人能夠利用一下他,甚至像歷史上的幕府將軍一樣,通過委任幕府將軍的方式,讓俄國人“合法且合理的”占領日本,至于其它,只要他們承認他這個天皇就足夠了。
當然這個內心深處的秘密,睦仁從未曾的告訴過外人,即使是眼前的伊藤也未曾告訴過,實際上,對于伊藤博文來說,他同樣也曾謀求過類似的結局,但是談判卻失敗了,對于俄羅斯帝國而言,他們需要的不僅僅只是一個以幕府將軍的名義實施對日本的實際占領,而是將“日本天皇”的頭銜扣于享有眾多頭銜的沙皇身上。
當睦仁沉浸于那一絲與未來有關的希望之中的時候,在廚房之中,廚師和幫傭們卻正在為晚宴忙碌著。他們不僅準備了俄式的大餐,同樣準備的精致的日式餐點,當主廚們忙碌著的時候。幫傭們則在那里擦拭著餐盤,用毛巾擦去餐盤上的漬痕。偶爾的,幫傭還會用類似香水瓶式的噴壺,往餐盤上噴灑些清水,以將其徹底擦洗干凈,餐盤、酒杯,每一個餐具都被擦洗的干干凈凈,以迎接晚上的宴會。畢竟這場宴會是一年之中,這里最熱鬧的時候。或許莊園的主人不再是曾經的天皇,但皇家的禮儀卻依然保持著。
在生日宴會的時候,心情大好的睦仁,破例多喝了幾杯酒,那是來自日本的清酒,或許在日本的時候,作為開化的象征,包括睦仁在內的皇室成員都喝著來自法國的葡萄酒,但是現在,他們卻喝起了日本的清酒。
也許。這就是思鄉之情的使然,在遠離家鄉的時候,任何與家鄉有關的東西。總會引起人們的共鳴。這一天,參加宴會的王公貴族都注意到,他們的陛下心情很好,甚至難得的說起了笑來,這是怎么回事?
沒有人知道,只有伊藤博文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么。陛下的心情直接影響到眾人的心情,幾乎每一個人都多喝了幾杯。
不過宴會只進行了一半,伊藤博文便感覺頭有些暈沉。但他并沒有在意,他只是以為自己多喝了幾杯酒。或許是因為太過高興的關系,所以有些不勝酒力了。
傷寒!
生日宴會之后。傷寒病出人意料的襲擊了伊藤博文,甚至不等他離開莊園,他便倒了下去,只得暫時滯留于莊園之中。
“什么,陛下也感染了傷寒!”
從高燒中醒來的時候,伊藤博文得到了這么一個消息。
相比于伊藤博文,睦仁的病癥無疑更為激烈,當天夜里,他便高燒不斷,傷寒的癥狀在他的身上展現出來,對于一個身體本就談不上強壯的糖尿病人來說,傷寒無疑進一步刺激了他的病軀。
“迪宮太子也感染了傷寒!”
盡管頭腦暈沉,但伊藤博文依然被這個消息驚呆了…迪宮太子就是裕仁,昨天晚上他也在宴會上。
陛下和太子都感染了傷寒,怎么會這樣?
實際上感染傷寒的并不僅僅只有他們三人,昨天參加宴會的差不多有一多半人都感染了傷寒,只不過是病分為輕重罷了,但在天皇與太子兩人身上,病癥的反應無疑更重。
11月6日上午,當昨天宴會結束后離開的陸奧宗光,再次趕到莊園的時候,高燒不斷的睦仁天皇已經是精神恍惚,辨不清他是誰了,皇后見此情景,只是跪到了床前哭出聲來。而陸奧宗光看到天皇的情形,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更是一陣陣地心酸。他沒有想到,僅僅只是一夜,昨天還會宴會上歡快的暢談的天皇,居然就會這么快的病倒,作為一名職業外交官的他,雖說在過去的幾年間一直雌伏于莊園之中,但并不意味著他沒有關注國際局勢,對國際局勢的關注,使得他非常清楚,現在看似強大的俄羅斯已經激起了全世界的反對,日本的命運很有可能會在未來的幾年中發生根本性的變化。
但為什么天皇陛下會在這個時候突然病倒,而且病的如此之快?以至于,人們不得不想起那個詛咒——在過去的八年間,多達十數位皇室宗親死于種種意外之中,難道這就是神明對于皇室的懲罰嗎?
睦仁一直是處于半昏迷著的,直到當天傍晚的時候,睦仁才恢復一些神智,那些昨天參加宴會的臣子們,亂七八糟地站在那里。明治靠在一堆疊起的羽絨枕頭上,頭發顯得有些凌亂…
“陸奧來了沒有?”
“臣在!”
“我覺得我不行了。裕仁也是危在旦夕…”
不等的睦仁把話說完,他整個人又一次因高燒陷入暈厥之中。
到了第三天,沙皇派來的醫生已經斷定睦仁公爵和裕仁兩人已經是無法醫治,而經過幾天的高燒折磨之后,睦仁則已到了彌留之際,也許是回光返照吧,他突然清醒過來。一條美子皇后見他醒了。便擦了擦臉上的淚痕,湊到了睦仁的面前,輕輕地喚了聲“陛下”。
睦仁認了好半天。才認出站在他面前的是一條美子皇后,看著她的淚眼。也禁不住熱淚盈眶,輕輕地說了聲。
“是我害了你啊!”
睦仁的話讓一條美子再也忍不住了,轉過身去大哭起來。此時拖著病軀的伊藤、陸奧等人,無不是眼眶一熱,淚水便從他們的目中流了出來。
“諸卿,朕要死了,”
在臨死之時,睦仁又像是找回了舊時的尊嚴一般。看著大臣們說道,
“只求你們替我做一件事!”
“陛下,臣等聽著呢!”
伊藤博文等人連忙深鞠躬。
“自神武天皇起,傳至朕這里…第一百二十二代,朕為…末代…皇雖…愧…列祖…”
睦仁幾乎是用盡最后一句氣力說道。
“…希望…死后…能埋藏…日本…”
還沒等睦仁說完話,他便咽下了最后一口氣,只有那雙睜大的眼睛中滿是不甘,但卻又隱隱帶著一絲絕望…
這一天是1900年11月9日。
站在窗邊,唐浩然凝視著窗外,看著窗外紛飛的雪花。他又一次想到了那位客死異鄉的天皇,那位在另一個時空被日人視為偶爾,開創了一位時代的天皇。在這個時空中卻只是落了個客死他鄉的下場,甚至就連同他的兒子,也在其去世的兩天后,同樣病死異鄉。
一切都結束了!
于內心深處長嘆口氣,唐浩然知道,在世界歷史上,將不會再有所謂的“明治時代”。包括日本也已經成為了歷史,至于萬世一系的天皇家族…也消失了,至于在某種程度上。所謂的“萬世一系”已經絕后了。
“確定已經沒有了合法的繼承人?”
回過頭去,唐浩然看著李幕臣。對于情報局是如何做到的這一切,他并不關心。他所關心的只是結果,至于情報局如何用八年的時間,去布局這一切,他同樣也不關心。真正重要的是沒有合法的繼承人。
“直系之中只剩下幾位公主,至于旁系也許還有一些人,但是他們是沒有繼承權的!”
李幕臣的話很直接,實際上在過去的八年間,通過一系列的行動,通過諸如火車失事、食物中毒等意外,情報局成功的對日本皇室實施了一次滅絕性的行動。
當然,這一切是秘密的,不為人知的,就像這一次事件,人們看到的是不知誰把傷寒帶入了宴會感染了那位退位的天皇和皇太子,永遠都不會有人注意到酒水中的秘密。
秘密只是秘密!
一些秘密會永遠的消失,甚至包括執行者,也會消失于歷史之中,在百年之后,即便是歷史學家會對這一段歷史產生懷疑,他們也無法查清歷史的真相,沒有任何文字表明情報局或者說東北與此有直接聯系。
至多,他們只會懷疑俄國人!至于所謂的傷寒為何會在那天晚上于來客間流行開來等等疑問,嗯,不可能有任何答案給予解釋,一切都將歸于自然,是“自然不可抗拒力”…即便是全險,那也是無責的!
“你認為,有可能在日本激起民眾對俄國人的不滿嗎?”
這才是唐浩然最關心的事情,他相信李幕臣會把那個秘密處理好,不會讓秘密與自己,與東北產生任何聯系,但是對于東北來說,日本的動蕩才是自己所需要的。
有如另一個時空中,朝鮮的末代皇帝突然死亡導致的“三一運動”一般,與幾年前需要日本的穩定不同,現在東北需要日本陷入動亂之中,只有如此,才能牽絆他們的力量,而多年來在日本埋設的暗線,才能夠發揮它們的作用。
“即便是日本人不行動,我們的人也會行動起來,有時候…”
話聲稍稍一頓,李幕臣的臉上擠出一絲笑容,似乎是在為即將到來的動蕩而得意,當然同樣也是在為這一次近乎完美的行動而得意。經過多年如一日的努力,現在情報局終于成立為一個可以進行“特殊行動”的專業機構了。
“人們所需要的僅僅只是一個借口!”
是的!
只是一個借口,日本需要一個借口陷入動蕩之中,甚至中國也需要一個借口卷入其中,而明治父子的突然死亡,則是再好不過的借口,至于對于日本而言,這是一個鼓動民眾起義的借口。
“嗯,我們確實需要這樣的借口!”
點點頭,唐浩然將視線投向遠處。
“那么,你認為,俄國人有可能會同意睦仁的要求嗎?”
睦仁在臨死前希望自己能夠安葬于日本,而不是葬于俄國,就統治的角度來說,這無疑不利于俄國在日本的統治,但是俄國人會怎么選擇呢?
“如果俄國人同意的話,那么我們將會在其下葬時發動一場運動,如果他們拒絕的話,這當然也再好不過了,我們同樣可以利用這個機會發動起來!”
對于情報局而言,睦仁父子是否安葬于日本,并沒有任何影響,俄國人的同意與拒絕,都將會促成大規模的起義。
“好吧!”
點點頭,唐浩然吐出兩個字來,看著窗外的紛飛的雪花,他不再言語了,是的,還有什么區別呢?
現在沒有任何意義,對于中國而言,睦仁的死唯一的作用就是制造了一個借口,至于同情…那位睦仁是否曾同情過中國?
看來,自己似乎有些多愁善感了。
冷冷的一笑,唐浩然回過身看著李幕臣把話題轉向了另一個問題。
“我們必須要看到的是,在我們之中,有一些人,他們是支持日本獨立的,尤其是一些流亡人士,我們必須要考慮到的是,在日本天皇絕系之后,在獨立與納為行省之間的沖突,所以,我希望未來情報局能夠重視這個問題,如果有可能的話…”
“老師!”
面對老師的吩咐,李幕臣微微垂首,神情嚴肅的說道。
“學生一直想提醒老師,在我們的內部隱藏著來俄國的間諜,我認為,在戰爭爆發之后,我們應該對內部的俄國間諜加以清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