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春的滿洲里是一片綠色的世界,草原上綠油油的牧草像是海浪一般隨風翻飛,在定居點附近的墾殖區春小麥已經長出了半尺高,對于那些定居于此的農民而方,這一季麥子則關系到他們一年的生計,也正因如此,他們會才會在田地里忙活著鋤草、施肥。似乎這田間地頭里,永遠都有著干不完的活計,畢竟對于他們來說,這地里的收成關系到一家人的生計。
但是對于那些農家青年來說,他們似乎永遠也無法像父輩們一樣,對土地傾注那么多的熱情,更無法像父輩一樣,終日于田地間辛勞著。也許是因為讀過書的關系,盡管只是短短的三年初小,但是卻開闊了他們的視野,使得他們的心早都飛出了這片田地,而對于許多青年來說,如果可以的話,他們更愿意前往城市,就像他們中的一些人一樣——考入職業學校,進而成為一名技術工人,在城市里生活。
但并不是所有人都愿意如此,對于一些青年而言,或許他們并不渴望城市,但他們卻同樣渴望能夠見識世面,見識一下外面的世界,而不是永遠呆在鄉下。
“大龍,你爹喊你哪,讓你到地里…”
在娘把話說完,一匹黑色的駿馬已經奔出了谷倉,沿著春閑時剛剛翻修的道路往村外跑去,在駿馬奔騰中,又有幾匹馬從幾個方向匯集過來了,最終匯集成了一個由十幾騎的馬隊,馬隊一色的都是年少的青年,年長的瞧著不過只有十歲,年少的瞧著只有十四五歲模樣。
騎在馬上的青年更是不時的歡笑著,一時間,這天地中似乎只有青年們的歡笑聲,終于當馬隊跑進附近的草原上時,馬兒似乎累了,縱馬奔騰的少年們猛的勒停馬身。領頭的少年像是草原上的騎手一般,熟練的跳下馬來。
就在他們跳下馬的時候,遠方的鐵路上傳來一陣汽笛聲,在那汽笛聲中。只見一列噴吐著白色煙霧的火車沿著鐵路行駛著,那是駛往俄國去的列車。
可少年們卻用一種期待的眼神看著那列車,似乎期待著坐上那列車,踏上與父輩們截然不同的另一條路。終于,列車的駛遠了。領頭的少年的雙眼卻依然停留在那遠去的列車上,那目光中滿是憧憬之色。
“大龍哥,聽說你去報名了?”
牽著馬的尤富瞧著大龍,那語氣里帶著些羨慕的味道,十八歲,那是服兵役的年齡,或許對于父輩們來說,他們永遠無法理解為什么要服兵役,可是對于青年人來說,服兵役卻意味著他們能夠走出門去見世面。
能夠做上火車去遠處。甚至還能做到兵艦去四季如夏的南洋,還有遠在萬里之外的的夏威夷,總之服兵役,意味著他們再也不需要呆在這鄉間,如同父輩一樣,面朝黃土背朝天的干著農活。
即使是再不濟,他們退役了沒有進入城市,也可以獲得一份面積不菲的“授田”,而不用像父輩一樣,需要用十幾年的辛勞。才能獲得一份屬于自己的田地。總之,許多青年渴望著通過服役改變自己的命運。
每個人都有追求夢想的機會,或許,這正是他們同父輩最大的不同。對于他們的父輩來說,吃飽肚子就是他們畢生的追求,而對于這些少年而言,饑餓似乎是非常遙遠的事情,他們曾于小學的教學掛圖上看到過長城,見過鐵甲艦以及飛艇。也正因如此,他們永遠不可能像父輩一樣甘心埋頭鄉間,也正因如此,對于他們來說,兵役往往意味著人生道路的某種改變,也許,意味著夢想的可能實現。
“嗯,報名了,下個星期就去驗兵!”
李龍點點頭,牽著馬的他走在草地上。
“能不能驗上兵,現在還不知道…”
言語中,李龍的神情顯得有些緊張,他害怕自己驗不上兵,更擔心自己會被刷下來,如果被刷下來的話…也許,他再也沒有機會出去見世面了。
六年前,不過只有十二歲的他隨家人移居東北,五年前在學堂里讀了三年的書,雖說在農技課上學會不少農技,可李龍并不想把自己的人生浪費在這田間地頭。
地理課掛圖上的長城、大連、兵艦…一個從未曾見過的世界在吸引著他,在小學畢業后,他曾希望進城做工,但在這個邊境小城,城市里并沒有多少工作機會,除非去數百里之外的濱江,不過,父母那一關卻又過不了。對于父母來說,他們自然希望他能夠留在身邊。
而且更重要的是,早在十六歲的時候,他就已經在“壯丁團”點了備,等待著十八歲的征驗,對于服役,他并不抵觸,一方面服兵役可以讓他去見世面,另一方面,服兵役也是國民的責任,至少在小學課堂上,他知道了什么是國民,什么是責任。當然對于父母來說,他們之所以贊同他服役,恐怕并不是因為什么國民啦,什么責任啦,而是因為“榮民授田”!對于他們來說,他們自然希望兒子能夠獲得一份田產。
不過現在,他唯一擔心就是能否驗上兵,如果驗不上的話,那么他就只能服的國民役了,這又有什么意思呢?所謂的國民役,不過就是三個月短役,只是在本地營管區接受三個月的軍事訓練,然后退役返鄉入壯丁團,如此而已,嗯,還有三個月每3元的津貼費,從津貼金上就能看出區別來——服兵役的津貼費每月是4.5元。
清晨時分,在滿洲里團管區長官處的大門前,已經排出了一長排隊伍,這些都是來自各村鎮的青年,他們都是拿著營管區開出的征兵令,來這里進行最后一次驗兵。
八年,是一個輪回。
與八年前相比,兩年前,東三省總督府通過了“兵役法”,兵役分國民、常備兩種,規定年滿18~45歲的男子,不服常備兵役者皆服國民兵役,平時按規定訓練,戰時應征。常備兵役又分現役、正役、續役。20~25歲男子應征入營,服現役3年。期滿退為正役。為期6年,平時在鄉應赴規定之操演,戰時應召回營。正役期滿轉續役,40歲止,任務與正役同。
在過去的兩年間,軍令部在各地陸續設置營管區、團管區以及旅管區。作為兵役機構,從兩年前征召第一批義務兵,到現在,以義務兵構成軍隊的主體,實際上就是一種銳變。也正是從那時起。東北軍真正意義上成為了一支近代化武裝——一支建立在近代義務兵役制度上的武裝力量。
而在這一體系之下,營管區負責管區內壯丁團的組織與訓練,并發出征兵令,接到征兵令的新兵于團管區接受征驗,征驗合格后,既送至旅管區接受訓練,每年的這個時節,都是東北征兵的時候,不過盡管現在東北的百姓已經慢慢的適應了征兵,但并不是每個人都能接受這種兵役。
“好男不當兵。好鐵不打釘…”
站在鋪子里的掌柜用感嘆的語氣說道著,似乎對于他來說,他永遠都無法接受這種強征硬拉。
“掌柜的,您可不能這么說,要是傳到李警官的耳朵里,吃個大嘴巴不說,沒準還得弄上個侮辱軍人罪…”
一旁的伙計話音不過一落,先前嘮叨滿腹的掌柜臉色頓時一變。
“好好的干你的活去,亂說什么話哪!”
嘴里這么嚷著,可掌柜的卻小心的朝著左右看去。生怕自己的話傳到旁人的耳朵里,被警察抽上幾個大嘴巴沒事兒,可若是被定上了侮辱軍人罪,最輕那也得服一個月的勞動役。
軍人是光榮而又榮譽的稱號。在東北,可不是嘴上說說,再普通的人穿上軍裝,那也是高人一等的,而且還是有法律保障的,對軍人的辱罵是會治罪的。在過去的那些年,不知多少人因為一句“好男不當兵,好鐵不打釘”惹出了禍端來。
“瞧你這破嘴…”
恨不得想抽自己一個嘴巴的掌柜,讓伙計這般一提醒,那臉色頓時就是一變。
“哎呀,咱們可真得謝謝這些后生,若是沒有他們為國盡忠,又豈有咱們的好日子…”
嘴邊這般嘮叨著報紙上的“官方說詞”,掌柜的又對伙計吩咐道。
“瞧這天可是有點熱了,這些人驗下來,不知道得到幾點那,梁子,你去拎壺茶給弟兄們送過去,別渴著弟兄們了…”
截然不同的有如變臉般配的態度就這么在掌柜的臉上變幻著。幾分鐘后,當青年們用感謝的言語謝著送茶的伙計時,那掌柜則心安理得的于門前享用著他人的感謝,似乎這一切都是理所當然的。
對于已經進了院子的李龍來說,他并沒有機會喝掌柜送來的茶水,實際上,他現在只是緊張著自己無否驗上兵,不是每個接到征兵令的人都能驗上兵,軍隊只要最好的。
終于輪到李龍的時候,面對坐在面前的長官,李龍顯得有些緊張。
“體能…甲上”
這是營管區的評測結果,只有體能為甲的預征兵,才會接到征兵令,至于其它級別的預征兵往往直接轉為國民役,實際上也就是于壯丁團服役,于農閑時接受軍事訓練,當然整修水渠、道路也是壯丁團的工作。
甲上的體能為李龍加了分兒,接著文化程度的“小學畢業”,更是讓領佩中士軍銜長官滿意的點點頭,好了,就這兩條便足夠了,剩下的只需要檢查一下身體就行了。
接下來的一切很簡單,就是由醫院里的醫生對李龍的身體進行進一步的檢查,營管區的身體檢查實際上更多的只是象征性的,在團管區檢查時才會由專職的醫生對新兵的身體進行專業的檢查。
整整一天,不斷的有人進出團管區的大門,有人歡喜,有人憂,他們中既有因為沒有驗上而歡喜,也有因為驗上而憂慮的人,而更多的人歡喜的原因卻非常簡單——驗上了兵。
當滿面喜色的李龍走出體檢室的時候,他卻意外的看到了警察,準確的來說,是在警察的押解來,押來的十幾名年歲和他想仿的青年,那些人毫無意外的是試圖逃役的人,每到征兵期的時候,總會有人試圖逃役,尤其是兩年前第一次實施征兵的時候,逃役者更是成千上萬,也正因如此,警察才會多出一個職責,逮捕逃役者,對于進行強制征驗,而如果沒有意外的話,只要其身體條件基本合適就會強制服兵役,而定役后再行逃役,則就會以逃兵論處,即使是在平時,逃兵也只有一個下場。
“丟人現眼!”
瞧著那些被押來進行體檢的青年,即便是先前為自己驗上兵而苦惱不已的人,也會輕蔑罵上一句,或許,他們并不想當兵,但至少他們沒有逃避,而面對周圍投來的輕蔑的眼神,那些戴著手銬的青年,無不是垂著首,一副心灰意冷、任人擺布的模樣。
服役是本份,可并不是每個人都愿意服役,對于孫田力而言,他從未曾想過要去服役,實際上,他壓根就不想當兵,對于他來說,每天一角五分的津貼費,根本就是在打發要飯的,也許是因為父親去世的早,早早就當了家的他,更希望多掙點錢,而不是把時間浪費在什么兵役上,
可現在,被警察抓住的他,卻知道自己逃不掉了,不是警察抓住的他,而是他不得不去警察局報告——如果他不去報到的話,他們家就會失去食品券——那是政府為救濟孤弱而免費發放的食品兌換憑證,在父親去世的三年里,正是靠著每人每月24斤的米面以及6斤魚干,娘和三個弟弟妹妹才能活下來。
可即使如此,他仍然選擇了逃役——他想進工廠做工掙錢!但現在,這一切都成了泡影。
臉上帶著苦色的孫田力愁眉苦臉的瞧著周圍,周圍輕蔑的目光對于他來說,沒有任何影響,對他而言,有的只是對未來兩年無法掙錢的憂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