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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9章 尊重何來

  安納波利斯冬天很冷,1893年的冬天無疑更冷一些,11月就下了第一場雪,一下就是幾天幾夜的大雪!

  在隨后的一個月里,雪就像是沒有停過似的,不停的下著,雪越下越厚。

  冷!一切都仿佛生活在冰雪中,整個世界都被冰封了一般。世界上的一切東西,擁有生命的,沒有生命的,反應都變慢了,沒有了動彈的余地,都被凍結了。

  大雪幾乎凍結了整個世界,但同樣也帶來了新的樂趣——在冰凍的河面上,可以看到人們滑著冰,享受著冬天里唯一的樂趣。甚至還有冰球比賽,尤其是馬里蘭大學與海軍學校的之間的比賽,更是城市中的一件盛事,不過現在比賽已經結束。只有一些中學的比賽仍然在吸引著人們的目光,幫助人們打發這冬日里被凍結的時光。

  城里,行人們在雪中穿梭,來來往往。人們的腳步走很快,恨不得想馬上離開,回到那有溫暖的地方。但腳步仍然在緩慢的走著,畢竟街上的人很多,人與人之間雖很急,卻始終隔著雪,隔絕了身體的距離,也隔絕了思想。或許雪很美麗,有些人在雪中佇立,抬頭看著,并不在乎這寒冷的天氣,也許是想到了什么,也許僅是好看而已。

  在那滿是冰雪的街上,一個戴著呢絨披風的女孩在雪里小心翼翼的走著。

  對提前到來的雪和一切,她并不感到奇怪和驚訝,似乎外面的事與她并無多大的關系,包括天氣,或者人。她會在學校的宿舍里只是一個人躺在床上,蓋上被子,旁邊放著一本書,那是夏洛蒂勃朗特著寫的《簡愛》。

  晚上,她還是習慣的開著一半的窗簾,偶爾看一下外面的天空。星空。想想與自己隔的并不遠,就一塊玻璃而已,玻璃外面是人們的世界,玻璃里面則是她的世界。她的世界永遠是那么安靜。平和,外面則是不斷變換的人群,不斷改變的世界,熱熱鬧鬧,冷冷清清。不過。那都與她無關,那是不屬于她的。

  她的世界,在冷清的宿舍里。床上很溫暖,像春天一樣,她時而迷失于自己的思維中,時而品幾口茶,回到久違的現實,看看外面的世界,一種很奇特的感覺。

  她偶爾一個人出去逛街,穿上厚厚的衣裙。外面再披上披風,在風雪中獨自逛著,看著雪花在身旁掉落,看著雪花在自己身上融化,看著雪花一片一片,伸手觸及,也不過使它在手心度過短暫的幾秒。

  是她的手里還有溫暖,還是它本來就留不住?她不想知道,這應該就是雪的宿命。自己也有自己的宿命么,那么自己的宿命又是什么?

  諸如此類的問題。在她的緩步而行,長長的街,慢慢的行,兩旁的樹盡是雪白。已經徹底的跟雪融為一體了。身后留下一連串的腳印,隨即又被雪淹沒,沒有一點的殘留痕跡。

  日子也是這樣的過去,一天,一天。會如預期的那樣么?

  每當這個時候,克里斯蒂總會想到那日在馬里蘭大學與海軍學校的冰球比賽上。認識的那個東方面孔的軍校生,他與克里斯蒂認識的任何一個美國人都不同,那種風度與紳士氣息是發自于骨子里的,在他的身上見不到那種張揚,有的只是謙遜彬彬有禮。

  那是兩個人第一次相識,接著另一次是在海軍學校的舞會上,又一次看到了他,他和他的朋友們,遠遠的站在舞會的角落里,沒有任何人去主動邀請他們,他們同樣也沒有主動邀請別人。

  初時她以為他不會跳舞,但當她主動向他發起邀請的時候,當隨著音樂舞起的時候,她才發現自己錯了,那天晚上他們的舞姿態便為舞會所矚目,那是她最開心的一晚。

  從那天開始,她就期待著他能夠出現在她的校園中,邀請她出去喝一杯咖啡,那怕只是在冰凍的河邊走上一會兒,也會讓她開心一整天。

  這也算是一種期待吧。

  不過期待總是讓人失望——已經一個星期了,他根本就沒有來這里。難道說他已經忘記了自己?可是,那天晚上,她明明能夠覺察到他目光中流露出來的情感。

  終于,克里斯蒂決定自己主動去找他。無論她選擇是對還是錯,在面對不知是幸福還是痛苦的抉擇中,美國人的是直爽就是向前,向前。從小女孩的時候,她就一直在追尋,一直相信令自己心動的男人會出現,她相信那就是緣分了。終于那個他出現了,盡管他是中國人。也許,他們不會受到祝福,但是…管他那,這正是她所需要的雪花,正是她所追求的。

  “不想讓我進去么?”

  在房門打開后,克里斯蒂在走廊里靜靜的站著,看著面前的這個男人。他的身上沒有穿著海軍的制服外衣,只是穿著一件海軍毛衣。

  “請進,克里斯蒂小姐。”

  克里斯蒂的意外造訪,韓徹只有用驚訝形容。

  在克里斯蒂進屋后,他連忙為其倒起茶來,就在他把茶杯送去的時候,一聲清澈的話音傳入他的耳中,只讓他渾身一顫。

  “韓,我感覺我喜歡你!”

  不知如何回答的韓徹沒敢看她的眼睛,或許,是不想。盡管兩次接觸的記憶都很好,甚至他也為眼前的女孩所心動,不是心動,是喜歡上了這個性格與國內女子截然不同的女孩,但是他深知,在美國這個白人的國家,對白人和黃色人種之間的愛情是不可能受到祝福的。

  “我想,這里的人們是不會接受像您這樣美麗的女孩,嫁給一個中國人!”

  這是一個無法回避的現實問題,冷靜,即便是在最狂熱的時候,韓徹也能保持冷靜,或許,正因如此,他才會成為一名海軍軍官。

  “那你喜歡我嗎?”

  勇敢的反問從克里斯蒂的口中道出了,韓徹沉默了下來,也許在兵棋推演上。他可以毫不客氣把對手一個個的擊倒,可以鎮定自若的指揮著“艦隊”于大海上展開永不停止的進攻,但是面對突如其來的愛情,他卻茫然而不知如何應對了。

  如果對方不是白人。也許,他會接受這份愛情,但是眼前的女孩是一個白人,他知道,消息傳出去的話。會在這座城市引起什么樣的軒然大波,到那時,會造成什么樣的影響?如果影響到大家的學生,甚至學校對中國留學生的態度,那可就百死難贖了!

  “我,我是來學習海軍的!”

  天色漸漸暗淡下去,雪依舊在下。如同這個世界,見到的,沒見到的,都無時無刻不在變化。都在改變。人變了,物變了,心也變了。墻上的鐘聲響起來,僅是一個小鐘,聲音便在屋子里回蕩。

  也許是這過于沉寂的房間使得一切都改變了。兩個人在這里已經靜靜地坐了幾個小時,不是很長,卻又可以很漫長,很短暫,瞬間而過,卻又像在幾萬年的時間里苦苦掙扎。生命便是如此嗎?然而。不管是不是,都已經成為一種祭奠了。鐘聲漸漸地在房間里消失,沉寂。一切都恢復到原來的那種沉默的狀態。

  韓徹在她面前,仍如同一層煙霧。碰觸到的也將存在與過去的虛幻之中。人,始終都要去尋找一份屬于自己的幸福,也始終要接受失落的痛苦。

  “韓,你會喜歡我的,我該走了。”

  克里斯蒂抬頭說了第二句話,她的眼邊帶著淚珠。

  女孩離開之后。韓徹站在門這往外看著,注視著女孩的背影,看著那雪花飄落在女孩的肩膀上,看著那孤零零的身影,他只覺得心底一陣刺痛,他的內心深處涌起一種想要沖過去把女孩摟在懷抱中的沖動,然后用熱情的吻表達自己的愛意。

  恰在這時,一團嗆人的煙霧于他面前彌漫著,就在他想扭頭的時候,下一瞬間,一句話傳到了他的耳中。

  “在堂堂正正的打敗白種人之前,黃種人是沒有資格的同白種人談情說愛的!”

  雖說流利但腔調卻又有些詭異的南京官話于耳邊響起時,不用扭頭,韓徹也知道是誰在說話,是秋山真之,他是幾個月前才同今年的留學生一同來到的安納波利斯,盡管美國與東北的關系遠談不上親密,但并不妨礙總督府向美國派出海軍留學生。

  即便是現在,在英國同意接受東北海軍留學生的前提下,其仍然繼續向美國派出海軍留學生,對于海軍而言,真正吸引他們的并非是其不遜于英國的海軍教育,更重要的是四年的學制,相比于英國節約了三年時間,這甚至同樣吸引了北洋海軍。

  短學制對于一個新建的海軍來說是非常重要的,甚至東北現在都將海軍軍官學校的學制縮短為兩年半,而第二年其中優秀學員即可往國外留學。之所以壓縮學制,目的就是為了盡可能快的培養出一批海軍軍官,先解決有的問題,然后…才能解決其它的問題。

  “我明白!”

  秋山真之的提醒,讓韓徹用力的點了點頭,是的,在這個普遍歧視中國人的地方,中國人和白種人之間的愛情,非但不會受到祝福,甚至可能會影響他們的求學,在這一點上,美國這個所謂的“自由國家”甚至不如美國,正如其打著“自由”的名義,合法的歧視華人、歧視亞洲人一般。

  “我知道該怎么做”

  “有一天,我想,他們會驚訝于我們力量,我們會用軍艦去贏得他們的尊重!”

  也只有軍艦的艦炮能夠贏得列強的尊重!

  如果說在安納波利斯學會了什么,恐怕就是明白了這個道理,只有在戰場上擊敗一個西洋列強,才有可能贏得西洋列強的尊重,從而獲得他們的平等相待,否則所謂的“平等”不過只是空談罷了。

  當然秋山真之之所以強調這一點,除去因為這是成為強國的必經之路,同樣也是基于一個原因——俄羅斯,還有日本的未來,這正是他來到中國的原因,是為了擊敗俄羅斯以贏得日本的解放,因此,他需要身邊同僚、學生們對俄羅斯敵意,需要他們保持一種欲成為強國沖勁,從而才能在合適的時候發揮出他們的力量,去贏得戰爭。

  “好了,你明白說好,走吧,他們快等不及了!”

  秋山真之口中的他們,指得的北洋衙門派出來的留學生,兩年前同韓徹先后來到安納波利斯的那批留學生,即將踏上上艦實習之途——與韓徹等人不同,他們將會在英國皇家海軍的艦上服役。

  “知道為什么嗎?”

  走在滿是積雪的路邊,秋山真之輕聲問道。

  “嗯,如果所料不差的話,北洋衙門希望這批軍官能夠直接從英德兩國接受新艦,這樣的話可以扭轉閩省人把持北洋艦隊的局面。”

  盡管遠在美國,但并不意味著韓徹并不關注國內的變化,當然更重要的是那些同學們,愿意和他談論這些問題,比如閩省人如何于艦隊中架空提督丁大人,如何排斥異己打壓他們這些北方人。

  總之,在那些同學們看來,閩省軍官不除了,北洋就絕無將來,而對于東北來說,北洋艦隊內部的不和,恰好是他們的機會,畢竟相比于北洋,東北海軍還是太過弱小。甚至可以說不值一提。

  “哎,所以啊,我們也要加快步驟了,若是北洋內部問題解決了,將來恐怕…”

  話聲稍頓,秋山真之看了一眼韓徹,只聽韓徹說道。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啊…到時候,縱是再不愿意,也只能打下去了,只是咱們的海軍啊,什么時候才能挑戰北洋啊!”

  以弱迎強,這似乎是每一個海軍軍官都必須去考慮的事情,因為誰也不知道在變幻無常大海上,自己是否會成為弱者,畢竟強者也有落單的時候。可是對于一支實力不濟的甚至剛剛起步的海軍,欲挑戰一個比自己龐大十數倍強者,當然,也可以理解為野心,同樣也會被看做狂妄,盡管狂妄,但并不妨礙他們去想。

  畢竟,太多的事業,夢想從來都是漫漫征程的第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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