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雖說被滿清朝廷稱之為“龍興之地”,可實際上,對于和整個滿洲一樣,滿人的比例并不高,而在奉天大部分地區幾乎看不到滿人的身影。因為當初所謂的“滿漢八旗”都“從龍入關”了,隨后的兩百多年間,這里的八旗又被派往全國各地駐防去了,當然,更為重要的是——遼東原本就是中國數千年故地,與滿清何干?
奉天城,作為滿清朝廷的“龍興祖地”,這座城市和南滿一樣,滿人的比例少的可憐,只有皇陵附近住著些滿人,至于城中在過去的兩百多年間,從直隸、山東等地涌入的移民早已成為城市居民中最重要的部分,不過這些移民卻在某種程度上“滿洲化”,這既是迫于生計,亦是為了融入這座城市。
而在光緒十八年的兵亂之后,當總督衙門牌子取代了將軍衙門的牌子于轅門掛起來的時候,這些“滿洲化”的百姓雖未經改朝換代,可卻也目睹了一場變革,“去滿化運動”在“黃魂會”的推進下,于漢人占主流的南滿各地悄然興起。
而所謂的“去滿化運動”實際上就是易冠易裝,滿式的馬褂、旗袍被漢裳所取代,盡管表面上總督衙門并未插手百姓“衣冠自由”,但實際上,警察會親自上門將“漢唐衣冠圖樣”送進成衣作坊,而于“漢魂坊”更是設有易衣處,供百姓以舊衣易新衣。
“以舊易新”別說是對于普通百姓,就是城中那些的滿旗婦人亦有著十足的吸引力,這不過只是一個月的功夫,這大街上雖說還有些男人穿著馬褂袍衣,可婦人們卻大都已經換上了漢裳,為了襯上易來的漢裳,她們的發髻亦從滿洲式變成了漢式。
表面上看起來,這種停留在表面上的“去滿化運動”耗費了大量的資金,且效果亦不顯著,但實際上。衣冠的改變卻在潛移默化中改變著遼南地區的民心,至少在某種程度上,沉寂兩百余年的漢文明正在艱難的振興著。
光緒十八年初秋的奉天城中,雖是秋雨綿長。可在奉天街這條早年間皇上回鄉祭祖的“御道”兩側的陰溝中卻有成百上千名穿著條紋囚服的犯人,正頂著綿綿秋雨在開挖著陰溝,在陰溝上方手拿毛瑟單響步槍的警察,則警惕的盯著這些犯人,警察的食指扣著扳機。一副隨時開槍的模樣。
一個月前的“沖突”雖然短暫,可卻依然造成十數萬平民百姓流離失所,強壯者流為盜賊,老弱者轉于溝壑,淪為餓殍,而作為關外第一大城的奉天更成為流民們的首選,一時間奉天等地的街道上似乎都是游手好閑的地痞流氓,這些遍布城中的游民以失業之故,遂作奸犯科,無所不為。無所不至以至于給社會秩序上有極大的妨礙。
也就是在這時候,維持秩序的軍隊撤出城市,從朝鮮調至東北的警察在憲兵的配合下,開始維持城市治安,雖說朝鮮的警政還談不上成熟,甚至存在各種問題,但對于此時的東北而言卻是極大的突破,自巡警出現于奉天等城市中以來,罪案日益減少,混亂的社會秩序存在的各種治安問題得到迅速解決。
甚至警政則成為總督府成立后實施最為順利的新政。當然這是基于社會治安有所好轉和普通民眾的基本認可,尤其是因為大量警察和其所采用的巡邏治安方法,因為這些使民眾酣睡醒來時,聽到巡警腰上刀鑠碰擊的嘩啦嘩啦聲。會自然的有一種安全感。
而在這種刀鑠碰擊聲中,數以千計的游手好閑搶劫、盜竊的游民被逮捕,與清時一率關入牢獄任其生死不同,這些被逮捕、審判后的犯人隨之開始了“勞動改造”,作為臨時督轅所在的奉天城所推行“市區改正”的街道以及下水道系統的興建需要大量的囚犯參與其中。
“瞧見沒有,不聽話長大了將來就給關于大牢里頭作苦力!”
每每這些于街上冒雨干著活的囚犯總會成為大人們訓斥孩子的依據。至于那些背槍佩刀的警察,則總會成為市民們敬畏的對象,這種敬畏是源自于國人對官威的敬畏之外,還有就是對警察權威的敬畏。
天佑門內街西側的原盛京五部衙門的刑事部衙門現在則是總督府警察部,這大堂五間、川堂三間,議門一座,大門三座的刑部,變為警察部駐地后,自然如總督府一般很是擁擠,為此不得不臨時加蓋數十間磚木瓦房,盡管如此這警察部依然極為擁擠,甚至就連同那會議室也不過只占了半間大堂,即便是警察部總長在開會時,也只能坐在一張板凳上,所有的一切都是因陋就簡,至少在遷往總督府行轅的大連之前,大家伙只能因陋就簡在些辦公。
“…根據總督府官制,警察部獨立于民政部之外,警察總長由部長兼任,部長掌握三省一藩一切治安警察權,指揮奉天、吉林、黑龍江以及朝鮮所有治安警察機關,而機動警察部隊因負責剿匪事務,名義上隸屬警察部,但在指揮上直接由軍部負責,部內下設警務、保安以及衛生三課…”
盡管中國的警察制出自于唐浩然之手,但是經過兩年的實踐,尤其是總督府建制之后,總督府的警察制已經發生了許多變化,盡管其一如過去一般,作為總督府掌握的“第二武裝力量”,但有些改變對于唐浩然而言無疑是極為陌生的,無論是總督府亦或是公司都是如此,他或許可以開個頭,給予適當的提點,但精力有限的他不可能兼顧一切,對于第一次來警察部視察的他而言,這會也只能借助他人之口加以了解。
“現在駐軍還干涉民政嗎?”
駐軍干涉民政,這是戰爭的必然,畢竟當初民政官亦需要依靠軍隊于地方建立統治,警察同樣也需軍隊的幫助,互為依存,由此便導致了警察不得不淪為軍隊的幫襯。直到兩個月前,鑒于局勢已經穩定,才由總督府簽署命令,將警察權從軍隊和憲兵手中集中到警察機關,禁止軍部干涉民政。同時要求警察建立覆蓋三省的警察機關。
實際上,這是唐浩然施政的一個原則之一——避免任何威脅到其統治的可能因素,不設各省巡撫或省長,則是為了避免于行政上沒人威脅到唐浩然的地位。而杜絕軍隊干涉民政,則是為了阻止軍隊“地盤化”,進而形成半獨立之勢。
或許在后世唐浩然并沒有理政的經驗,但是通過對歷史的了解,他卻知道如何避免自身的軍閥化。尤其是現在根基不穩時,如何避免“二把手”對“一把手”的威脅,最簡單的辦法就是不設“二把手”,所謂的民政、軍事以至警察部,在權力分置以及平行設置之間,實際上其權力不僅受到彼此的牽絆,同樣也被盡可能的分散,從而令其無法威脅到總督府的權威,避免了“二把手”的出現。
當然這么做最大的弊端就是唐浩然自己是一切的核心,如果他出現什么意外。東北作為一個團體甚至可能會因為失去核心而崩潰,但在另一方面,卻最大限度的保證了一點——沒有任何人能夠擁與其奪權的野心相襯的權力。
即便是看似頗有權威的軍令部,在某種程度上,也不過只是一個傳聲筒,甚至就是作為警察部部長的李明禮,都不能直接越過警察部人事廳任免一位警察局長,權力的分置與互相的監督,最大限度的避免了個人野心的誕生。
“大帥,軍部早已將憲兵派出所撤回。根據總督府當下行政制度,于各市民政廳下設警務科,輔佐民政廳長管理警察事務…”
在說話時,李明禮朝著老師看了一眼。作為唐浩然于同文館中帶過的學生,去年他被委派到英國學習警察,在東北戰役期間接任警察部部長后,在某些方面自然做到“深體上意”,在總督府改革地方官制后,對警察官制加以修改。而最根本的變動。就是不設省級警察廳,而于各市民政廳下設警務科,其亦非各縣的管理機構,而只是警務監督機構,且其主官為文官充任,負責監督各縣警察局以及派出所,各縣警察局局長以下人員全都是警察,這樣警察權雖然下派至基層,但實際上警察權仍然由總督府直接掌握,至少奉天、吉林以及黑龍江三省民政長官,完全無法插手警務。
而在另一方面,各市縣的警察局、派出所,又形成成一個從上而下、節節控制,一直滲透于最底層的東北民眾之間,而他這個警察部長,又受限于種種部內的人事制度規章無法掌握全部,從而無法控制警察力量。
當然并不是說李明禮愿意充當這樣的警察部長,但從一開始制度卻已經將他這個警察部長的手腳束縛起來了。或許別人會有所怨言,但作為老師的學生,他卻深切的體會到老師的手腕老辣之外,他從來不是在問題出現之后,才去解決問題,而是從一開始就通過嚴格的規章制度去規范一切,進而形成了規范面前的平等。
或許府中的規章制度有些過于死板,尤其是在用人制度上,即便是大帥亦無法違背規章用人,只能通過設立顧問的方式,解決一些問題,但正是那種死板而又苛刻的規章,保證了所有人的公平,從而避免了滿清官場上的許多弊病。
“…目前三省共有警察機構1142處,置警官3476人,警察1346人,其根據總督府簽署東北地區民刑罰令、民事訴訟令以及監獄令執行警政,目前各地警察所面臨的最大的問題,第一,就是人力!”
又一次作為的警察部長的李明禮,向老師訴起苦來。
“按總督府的要求,目前警察的權力很大,除去掌握一般警務以及戶籍,管制居住、移動等基本警務外,還需要負擔的督促納稅,攤派勞役…”
警察的權力很大,這是源自朝鮮時期的特點,畢竟當年在朝鮮的時候,警察是統監府派駐朝鮮八道的唯一行政力量,統監府正是通過設立警察一步步的從朝鮮地方官府手中奪取了他們的權力,進而為設立民政官鋪平了道路。
而由朝鮮警察銳變而來的東北警察,并沒有因為東北是國內,縮小警察權。甚至考慮到東北存在大量“反對力量”,將警察的權力又進一步加以擴大了,而在警察部的規劃中在某些偏遠地區建立派出所后,其駐地警察更是集軍警政教大權于一身。這既發穩定地方的需要,同樣也是發展地方的要求。
“可我們的警力卻極為有限,東北有一百多萬平方公里,600余萬人口,但是警察卻不足5千人!老師。人力上的不足是其一,還有裝備,所有好的裝備都優先裝備機動部隊,但他們卻是由軍部掌握的,至于警察部的武器多半是繳獲的清軍武器,短槍不足,就用步槍,雖看似數量充足,但總不能讓警察每天背著步槍巡邏吧!”
“好了,明哲。你就別訴苦了,”
面對學生的訴苦,唐浩然笑說道。
“警察部武器的事情,暫時只能這樣,幾個步兵師要換裝,漢城機器局那邊趕的很緊,等到東三省兵工廠建成后,到時候自然會優先考慮警察部這里!”
盡管在表面上這依然是奉天省,這座城市依然奉天,但實際在總督府新近繪制的地圖上。奉天省已易名為遼寧省,至于奉天市亦更名為沈陽市,而相比于舊名這些地名反是唐浩然所熟悉的,或許正是這個原因才使得他會于內部將兩地易名,當然在名義上這則是象征與滿清決裂。正如同東北現在于民間“自發”推行的“剪辮易服”一般。
而唐浩然口中的東三省兵工廠指的是建于沈陽的兵工廠,在一定程度上也是第一座真正意義上的兵工廠,至于漢城機器局不過只是“兼造”軍火罷了,而根據初步計劃,在未來的五年中,總督府將投資3000萬元建立炮、槍、彈等廠合并而成的綜合性兵工廠。其投資規模甚至超過鋼鐵廠、船廠等大型工業項目。且其生產設備皆是美德等國最先進的機械設備,待這一大型兵工廠投產后,不僅困擾東北軍的武器彈藥補給等問題能夠得已解決,而且海軍所需的8英寸以下口徑火炮亦可實現批量生產。
當然,最重要的恐怕還是彈藥的自產,盡管戰爭期間僅消耗數百萬發子彈,繳獲數十倍于消耗,但仍然將朝鮮軍彈藥耗去三成,至于從德國定購的彈藥更是直到月前方才到貨,正因如此建立自給自足的軍事工業則成為未來五年最重要的軍事工業投資,也是總督府未來五年中投資最大的工業項目。
不過這是因為總督府與北洋公司共同投資創辦了“東北重工業開發公司”的關系,東北重工業開發公司是總督府的國策公司,在政府的支持下對東北的煤礦、鐵礦以及其它重工業實施開發進行支配性投資和經營,在公司的投資中,政府以資源以及政策做為股本而北洋公司則以資金入股,公司依靠總督賦予的“國策企業”的頭銜對東北地區的鋼鐵、輕金屬、機械、煤炭等重工業部門實行統治,
但在另一方面,在重工業開發公司籌備時,就引入了其數量眾多的小股東,這些中小股東大都是統監府內部的軍政官員以及北方公司的中高層管理人員,實際上這是某種程度上的“分肥”,在唐浩然確定了以政府作為東北墾殖的主力,墾殖土地一率國有的決定后,為了籠絡人心作出的決定——于重工業開發公司以及東北鐵路公司中各釋放20的原始股,作為對那些人的補償,從而繼續將他們的利益與自己捆綁于一體。
在開發公司按總督府制定的五年計劃推進東北的工業化的同時,總督府則能夠把更多的資金、精力用于其它事務上,而不至于將政府變為“企業”。
“至于人力,最近我會同軍部協調一下,退役軍人按6比4的比例分配,這樣話,今年警察部的人力問題應該能緩解一些,對了,你上次匯報的那個《保甲條例》和施行細則怎么樣了?制定好了嗎?”
相比于警察部人力以及短槍不足,唐浩然更關心的是東北的治安或者說于東北治安問題息息相關的《保甲條例》的制定,畢竟無論人力也好,槍械也罷,不過只是暫時的眼前問題,真正影響東北未來長治久安的,還是于東北推行保甲制的《保甲條例》。
“老師,《保甲條例》還在完善中,不過草案差不多已經拿了也來,部里計劃首先在移民點試行,老師以為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