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份報告可以解決農務科所面臨的問題,但是松本的話,卻讓最近有意回避一些問題的唐浩然,再一次皺緊了眉頭,
土地恰恰是最近府中爭執不下的一個問題,甚至在某種程度上,達到了無解的地步。一方面是私人私心,至于另一方面呢?則是總督府的公利!
根據農商部初步的統計,東北三省“無主荒地”多達6億畝,而包括草場在內的旗地亦有多達十數億畝以上。這些土地是總督府直接掌握的財富,如果能夠妥善加以利用的話,至少如若按照“公地放租”的方式加以租讓,在未來的十數年間,總督府將能夠獲得數以十億計的財富,而不僅僅只是幾千萬眼前之利。
但在過去兩個月間,這些土地如何分配、如何墾殖,始終都是府中爭執不下的問題所在,盡管唐浩然有意擱置這一問題,不斷擴大農墾團的規模,同時簽署命令實施“公地放租”,但卻并不妨礙一些官員在會議上提及墾殖問題。
過去在朝鮮的時候,作為朝鮮的統監的唐浩然所愁的是土地不足,而現在愁的卻是那么多土地如何分配,如何利用,如何對億萬畝荒地加以墾殖。億萬畝耕地如何墾殖,對于統監府而言,這無疑是擺在面前最為迫切的問題,這一問題之所以迫切,原因再簡單不過——人口。
經歷了明末的屠殺以及滿清對所謂“龍興之地”的數百年封禁之后,現在的東北三省可謂是真正的地廣人稀,一百余萬平方公里土地,人口甚至不足七百萬,而其中多半集中于遼寧,吉林、黑龍江絕大多數地區都可謂是人煙罕致,即便是“人丁興旺”的遼寧,也是遍地荒地。正是稀少的人口才使得俄國對東北呈現出躍躍欲試的野心。
無論是出于鞏固邊防的需要,亦或是自身實力以及未來發展的需要,都要求東北地區需要盡可能引進人力資源。而土地無疑是最好的“誘餌”。雖是如此,在招民墾殖的問題上,因為總督府內部并沒有達成共識,當然最重要的是因為利益上的分歧。使得唐浩然只能“一意孤行”的使用農墾團進行統一墾殖。
而統一墾殖帶來的另一結果就是土地凍結——凍結一切非政府開墾行為以及土地交易,而這則是為了確保土地資源不至于流失,為保證總督府“財產”的必要手段。其同樣可以避免發生旗地流失現象,如清末時,東北億萬旗地就被旗人上層功出賣或托庇于漢人地主名下。導致巨額財富平白流失。
當然這只是一種名義,直到現在仍未“解凍”,卻為了避免墾殖公司與地方官廳沆瀣一氣,倒置大量土地流失。正因如此,總督府才會凍結自今年5月以來所有的土地交易,期間的土地交易皆為非法,一率作廢,從而保證公有財產不至于流失。盡管這種凍結有些蠻橫,但卻最大限度的避免了財產轉移。
而在另一方面土地交易的凍結則導致各種公共用地都需要由總督府批準,現在建農業試驗場站自然需要土地。當然需總督府的同意,實際上也就是唐浩然本人的同意,沒有他的簽字同意,那怕就是一分土地的交易也屬非法,非但不會受到法律保護,一但被發現是在凍結令簽署發布后交易,交易土地還將會被沒收。
深知農業試驗重要性的唐浩然對于農業試驗用地自然不會吝嗇,更何況沒有比這更正當的理由了,于是當即便拍板說道。
“嗯,我看每個試驗站可以先以一萬畝為準。如果是畜牧草場的話,可以考慮增加十倍…”
現在“財大氣粗”的唐浩然一出口自然是能嚇到人的數字,之所以會這么大方,卻是因為父親的一些經歷——研究所的試驗田從來都是不夠用的。深知農業是這個時代中國的根本產業的唐浩然。自然不會吝嗇那幾畝無主田地。
在松本等人的驚詫中,唐浩然又繼續說道。
“不過,這些地也不是白給你們的,除了供試驗站進行農業試驗之外,你們還要組織人員負責對當地的土壤環境進行調查,為將來總督府劃分的墾牧區作理論支持。明白嗎?”
“嗨,請大人放心,我等絕不會讓令總督大人失望!”
當松本拍著胸膛表態的時候,唐浩然只是不以為意的笑了笑,而是笑容中卻帶著一絲憂慮,而這憂慮的原因恰恰是他與統監府眾人分赴的另一個原因——東北三省地區的沙漠化,在后世是一個被人忽視的問題。
清末,特別是光緒末年于東北實施實施“新政”,其中心內容就是“開放蒙荒”、“移民實邊”,放墾的結果就是東北地區生態環境遭到空前破壞,尤其是東部草原地區幾千年里發育的那層厚不過只有十數厘米的黑土地,在人為破壞和風力吹揚共同作用下很快被剝蝕殆盡,其下的沙層活化,數十萬平方公里的黑土地也從此淪為固定和半固定的沙丘為主的沙地。而這不過只是開始,到20世紀中后期的幾次農墾,則將東北的黑土地全面推向荒漠化。尤其是在“向草原進軍的”思想指導下,在那片所謂的廣闊天地之中,在那所謂的燃燒的一代人手中的油鋸和電鋸下,大片的林海化為荒山禿嶺;在東方紅拖拉機履帶和重犁下,億萬畝的草原被犁成糧田,然后變成沙漠,瘋狂人們如同蝗蟲一般毀滅了那里的一切。
就那樣千年的原始森林,風吹草低的牧場,在長達數十年的時間中,在政治和金錢的先后驅動下,人們瘋狂砍伐著森林,瘋狂開墾著幾年后就會淪為沙漠的草原,沙漠面積日益擴大。
另一個時空中慘痛的教訓,讓唐浩然如何能夠無視,或許在這個時代沒有政治的狂熱驅使著那些“激情洋溢的青年”去廣闊天地“作為一番”,但經濟的誘惑往往會壓倒一切,那近千家墾殖公司,甚至可能更具毀滅性,二三十年后,當那些墾殖公司掙到了億萬財富時。所留下的又是什么呢?是一片片荒涼的沙漠,政府又將耗盡數以億萬的財富去治理沙漠。而這正是唐浩然對墾殖公司保持警惕的根本原因——資本永遠都是逐利的!如果給他們開了一條縫,逐利的本性會促使他們把那條縫隙變成一條康莊大道。所以才唐浩然才會從根本上制止他們涉足墾殖。
在確保墾殖公司毀滅性的墾殖的同時,還必須要保證農墾團不會進行毀滅性的墾殖。而避免毀滅性墾殖最好的選擇就是根據地質土壤條件對農牧區進行科學的劃分。
“東北的黑土地雖然富饒,但并不是每處都適合農墾,在很多平原地區的黑土層之下,為巨厚的沙層,具有潛在荒漠化的危險。雖然這些黑土地在耕作初期,由于土壤含腐殖質而具有天然肥力,耕作初期收成也會很好,但兩三年后,沒有了草根的固定,風力的作用會會加速對黑土地的剝蝕,而耕犁又會導致下伏沙層的活化,土地最終會成為荒漠,所以…”
話聲稍稍一頓,唐浩然看著松本隆一語重心長的說道。
“所以我們才要做好農牧區的調查工作,劃分好農牧區的界線,只有如此,我們才能夠科學的于東北地區展開墾殖工作,而不會對環境造成毀滅性的破壞。從而避免土地的沙漠化,合理而又科學的利用土地!”
對于這個時代,唐浩然的“環保理念”無疑是極為超前的,甚至不能為人所理解的,但無論是松本亦或是其它人,東方人傳統觀念中對于權威的順從以及恭維卻解決了一切。雖然不能理解,但對于大人打著科學的名義提出的要求,立即表現出了東方式的順從與恭維。
“大人高瞻遠矚遠非我輩所能及,請大人放心。我等定不會讓大人失望。”
在松本等人的馬屁中,感嘆著權力的美好之余,內心極為清楚他們根本就無法理解環保重要性的唐浩然果斷的擺擺斷了他們恭維。
“高瞻遠矚談不上,對農業我只是半個內行,真正的內行可是你們,橋立。你的那份發展養羊業的報告。我看就很好嘛!”
將視線投向松本身后的橋立次郎,只看其滿面盡是詫異之色,橋立次郎顯然沒有想到自己的報告會引起總督大人的注意。
“大人,我,那不過只是一時妄言罷了…”
想到一些人對那份報告的指責,橋立次郎連忙自謙道。
“橋立,你這說的可不是什么實話?”
笑看著橋立,唐浩然隨口引用他的那份引起一些爭議的報告。
“東三省地區,大部分是天然草原地帶、盛產羊、馬、牛等牲畜及羊毛等畜產品,飼養著千百萬頭綿羊以及大量的馬、牛等牲畜。但該地域所飼養的原種蒙古綿羊產毛量低、毛質差,不適合做毛紡工業原料。所以,基于經濟以及國防的角度出發,為了逐漸達到羊毛自給,并節約由于進口羊毛而支出的巨額外匯,將此地作為綿羊改良的基地,通過對原種蒙古綿羊進行改良,以達增加產毛量及改善毛質之目的。因而應將綿羊的增產改良作為東三省未來農業政策的重要內容之一。”
引用了報告中的內容時,唐浩然意味深長的看著橋立,至少相比于這個時代的國人,這些曾接受西方現代教育的日本頗具發展眼光,無論是軍隊制服亦或是未來的生活需求,都需要大量的優質羊毛,而優質羊毛資源稀缺自然導致進口的激增,而橋立的建議則是在市場需求激增前,對綿羊加以改良以滿足將來的市場需求。
這自然是一個頗具眼光的發展建議,但卻遭到一些官員的反對,因為本地羊毛雖質量差,但數量極多,且大多數都被遺棄,改良產毛量高的細毛綿羊自然不會為百姓所接受,如強行推行自然是“擾民的亂政”,遭受官員抨擊,也就是不可避免的事情。
“大人,您,您看過我的報告?”
驚詫的看著大人,橋立次郎的臉上全是一副驚喜之色,在得到肯定的答復后他又連忙補充道。
“大人,有許多官員以為,羊毛的需求不高。導致大量羊毛被遺棄,可實際上,卻是因為毛質差才使其被遺棄,我曾咨詢過一些呢紡方面的專家。他們認為本地綿羊的產毛量不高且毛質較差,雖不適合作毛紡原料,但如果摻雜以澳洲優質毛,亦可用于毛紡業,雖然其只能產出粗毛呢。但廉價的粗毛呢的市場卻又極為廣泛,我認為完全可于東北實施羊毛統制,利用廉價的本地羊毛建立出口導向的以粗毛呢為主的毛紡業,同時改良本地綿羊,為將來毛紡業的發展打下基礎…”
雖說只是畜牧專家,但對于經濟學橋立次郎亦有他自己的一些見解,過去在日本時,他的話多見解受限于日本狹小的國土面積以及貧瘠資源而無法實施,現在有了東北這片廣闊的天地,他自然渴望能夠有一番作為。
而日本的調查人員對滿蒙地區的經濟調查。又使得橋立次郎明白,相比于農業東北許多地區更適合發展牲畜業,而綿羊養殖業又是適應市場需求的“新興產業”,正如同明治維新以來,服裝的變化令日本毛呢進口激增一般,這是未來的東北以及中國無法避免的現實,因此才應該提前做好準備。只不過他的報告卻無法被官員們所理解。
“…而本地原種綿羊屬于肉用型,產毛量不高,毛質較差,不適合做毛紡原料,平均每只羊的產毛量約1公斤左右。我相信通過引進澳大利亞優質綿羊,與本地綿羊雜交對本地綿羊加以改良后,其平均產毛量將可以增加四倍以上…”
對于羊毛的重要性,唐浩然并不清楚。但至少知道無論是毛衣也好、西式服裝也罷,都需要羊毛,盡管唐浩然是個鐵桿的漢服主義者,甚至在后宅時也會穿上漢服。并通過促進漢服的復興以達到喚醒民眾的目的,但是出于對未來的了解,他卻知道,即便是漢服復興之后,其也只能如和服一般,存在于某些特定的場合中。成為民族的象征,存在于諸如婚禮、成人禮以及特殊節日慶典之中,正如同后世日本韓國對傳統服裝的態度一般。
方便且整潔的西式服裝成為服裝的主流是歷史的發展的必然,正如西式軍裝取代舊式號衣一般,就像新軍一般,若非因為進口毛呢太過昂貴,恐怕冬裝會考慮呢絨外套,而非斜紋布棉衣。服裝的變革意味著毛呢需求量的激增,毛呢的需求又將導致對羊毛的需求,如此一來改良綿羊就是產業發展的必須。
而更為重要的一點是,在農牧區劃分之后,養殖綿羊將會成為是牧區百姓收入的根本,綿羊的產毛量增加四倍,就意味著百姓的收入增加四倍,這無疑將有利于牧區未來的發展。
“大人,羊種改良短則需要十數年,多則需要二十年,如果等到市場需要羊毛再培育,待到羊種培育成功時,恐怕已經損失了數以億萬的財富,大人…”
話聲稍稍一頓,橋立次郎深吸一口氣說道。
“大人既然能夠高瞻遠矚的看到根據土地的不同劃分農牧區的重要性,自然能夠理解這一點,只可惜,許多官員無法如大人一般高瞻遠矚的看待許多問題!”
雖然明知道這是馬屁,可聽在唐浩然的心中卻頗為受用,可不是嘛,在土地分配的等事物上,許多人根本就無法理解自己無意大規模放墾,看似是為了總督府的一點“官利”,可未曾想到自己也是為了保護環境,而另一方面,恐怕還是為了將來——國內有太多的少地、無地貧民,將來如何安置他們?
移民最好的選擇,而中國當下最適合移民地方,也就只有東北了,而大規模無序的放墾,無疑將導致政府掌握土地資源的銳減,到那時,又將如何安置那些來自關內的無地農民?可對于有些人來說,他們所希望的恐怕還是打著“實邊”甚至充實府中財力的借口,主張全面放墾,從而令墾殖公司能夠于放墾中分得一塊肥肉。
“高瞻遠矚?”
想到一些人的私心搖頭苦笑一聲,唐浩然看著眼前這片承載著未來希望的玉米地緩聲說道。
“橋立,你們就不用拍我的馬屁了,農業試驗嘛,總需要有一定的前瞻性,辦事業也是如此,綿羊的改良計劃和其它的農業計劃一樣,都是基于未來的需求,而非眼前之利…”
眼前之利…直到離開農業試驗場的時候,唐浩然的心中依然在思索著一個問題——如何調和這一切,如何讓大家能夠將眼前之利與未來之利結合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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