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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3章 叔嫂

  當恭親王奕欣跪在寧壽宮的軟墊上時,樂壽堂內懸掛著一幅薄薄的黃幔帳,黃幔帳后面也各有一張龍椅,而坐著的則是圣母皇太后葉赫那拉氏,也就是那位垂簾三十二年有余的慈禧太后。

  此時奕欣的后背微微冒著汗,對于這位嫂子的手段,在過去三十余年間,他可謂是頗有體會,自然由不得不他不謹慎。

  “六爺。”

  黃幔帳后面轉來慈禧清脆的聲音,依如過去一般,慈禧還是按著老規矩稱呼奕欣。

  “臣在。”

  奕欣趕緊磕頭答應。

  黃幔帳后面的慈禧注目看著跪在墊子上的奕欣。這可有些年沒見了,若非杭州的事情非得奕欣出面去穩住那些漢臣,兩人不定還得多少年不見,他的模樣極像先帝,卻比先帝更添三分男子漢的氣概。

  瞧著奕欣,慈禧太后頓時又想起她早逝的丈夫來。略停片刻,她的聲音變了,變得格外的輕柔,仿佛是當年與先帝對話的蘭兒,而不是那個垂簾三十二年,曾多次罷軍機處大臣的威不可犯的皇太后。

  “你來,是為了朝鮮的事吧?”

  雖說表面上慈禧看似不問朝政,已經還政皇上,可實際上,對于她卻依然能夠掌握朝政,就像這次杭州之事,皇上沒折了也得來找著她,也就是她有那個魅力把“奉旨于家中養疾”老六重新招出來。

  “回太后,現在杭州事亂,其妖言惑眾,離間滿漢。此時當穩以疆吏,而非激起反彈。”

  奕欣回答道,聲調里帶著不容質疑的味道。這恰恰是其同醇王的不同,醇王素來為太后是遵,而奕欣認準的事情。縱是八頭牛都牽不回來。

  可慈禧卻只是不以為意的點點頭,然后繼續叉開了話來:

  “六爺,早些年先帝龍馭上賓,把祖宗基業扔給我們孤兒寡母,外頭洋人欺侮,內里賊匪又四處作亂!要保住祖宗的江山。我這個婦道人家沒別的能耐,只有內靠五爺、六爺、七爺你們這班親叔子,外靠曾國藩、左宗棠、李鴻章這批文臣武將,才勉強把那些年支撐過來。祖宗江山勉強度過了危難,那些年。若不是六爺您,這祖宗基業能不能保住,那都還是一說!”

  奕欣聽出了慈禧的話中之話,遂再次磕頭奏道:

  “臣那會年青不懂事,對太后多有冒犯之處,心里十分悚慚。這幾年重溫列祖列宗的教誨,深感祖宗創業之艱難,兩百多年來。江山維系不易。當此內憂外患之時,臣辦事不力,有負太后重托。理應譴責。”

  說到這里,奕欣不覺失聲痛哭起來。裝模作樣也好、發自肺腑也罷,有些許總需要說,有些事情總需要去做。

  果然奕欣的表現使慈禧十分滿意。究其實,她與奕欣的沖突,不過只是權爭。是妥協與否的關系,下旨令其于府中“養疾”達八年之久。足夠熬熬奕欣心底的傲氣,讓他知道這大清國是誰在當家。

  若是說過去。兩人間還人權爭。那么現在,光緒在翁同龢等帝黨的教唆下,完全沒有把自己這個太后放在眼里,自然的兩人也就沒有了權爭。反倒還有了共同的利益,對于慈禧來說,她甚至無意阻止皇上的一意孤行。

  “六爺,先帝在日,常常在我面前稱贊你的忠心和才干,我對你是完全相信的。早些年的事情就不要再提了,先前的過失,既然已經認識了,今后不再犯就行了。皇上那邊太過年青,辦起事來總是讓心性所左,閱歷還是差那么些,往后還要靠六爺多多輔佐。”

  這分明是要再起用的話,奕欣一聽心底又驚又喜,連連磕頭謝恩道說:

  “太后寬宏大量,臣肝腦涂地,不足以報。”

  “自家手足,不必說這樣的話。”

  慈禧的話很懇切,聲調也恢復了過去的親熱,

  “有幾件事,六爺還是得幫朝廷拿個主意。”

  “請太后示下。”

  “杭州那邊,劉坤一雖說在調兵,可其上奏稱杭州賊逆奪城后即募兵四萬之眾,兩江、閩浙之兵不足三萬,非調兵則無力彈壓力,請旨再征湘軍。翁同龢他們也主張起用湘軍。還有就是這杭州賊逆這幾天更是連下數城,六爺以為何如何?”

  慈禧問的這幾件事,真正最關心的恐怕還是“再起湘軍”,這些年大清國靠的是淮軍,那李鴻章在恭王罷差后,便不得不依靠慈禧,而現在翁同龢等帝黨一眾借賊逆勢大為名,要求再用湘軍,以挽時局,這不能不讓慈禧警惕。

  這些年正是靠著李鴻章的淮軍,才使得帝黨一眾無法染指兵權,當然現在這大清國除了淮軍之外,又有何人可持?

  “太后,”

  重用湘軍,那置李鴻章于何處?奕欣思索片刻后稟道。

  “當年文正公乃宣宗爺特意為先帝破格簡拔的重臣。宣宗爺和先帝都看重他既有才干又有血性,故而畀以重任。他果然不負所望,創建湘軍,歷盡十余年艱難,平江南巨憝。發匪平定后他又不居功自傲、擁兵自重,主動裁軍,正是千古少見的忠貞之士,人臣之楷模。倘若所有帶兵的將帥都效法曾國藩,則祖宗江山將固若金湯。”

  “喔!”

  慈禧點頭贊同。是的,奕欣說得好,假若帶兵的將領都像曾國藩這樣,那真可高枕無憂了!

  可話里的潛臺詞卻是在提醒著慈禧,當年縱是曾國藩有平定發亂,再造河山又落得什么下場?

  有時候,一些話無需點明,只需要稍加點撥,即能讓人領會其中含意,慈禧思索片刻,看著奕欣心知他的提醒或許有私心,但確實也是如此。有曾國藩的前車,到時候再行裁撤時,又豈會那般順利?

  “不過,太后,這湘軍倒也不是不能用。既然現在淮勇兵力稍顯不足,可募湘楚濟淮,如此一來,自可無慮。”

  奕欣的回答讓慈禧的眼前頓時一亮,這募湘楚濟淮,瞧著和那再用湘軍差不多。可實際上其間的差別卻大了,雖說這湘軍依然用了,可卻未像過去一樣,成為曾國藩的私軍,而是由一群湘軍舊將統領的老湘軍子弟組成的湘軍。卻是在李鴻章帳下為朝廷報效,這不單能避免帝黨眾人插手兵權,亦能避免李鴻章他日擁兵自重。

  于是慈禧點著頭說道:

  “這朝政,還是得六爺您。”

  直到這下,慈禧依然還是沒在奕欣的差事上說上話,不過現在奕欣也知道,自己復出是指日可待了,只要皇上那邊…想著皇上那邊。奕欣便又接著說道。

  “太后,至于那杭州之事,雖看似猖獗。但歸根結底只是癬疥之癢,可若是激反了朝鮮,其必成朝廷的心腹之患!”

  奕欣又一次道出了自己的來意,而慈禧卻出人意料的沒有回答他的話,而是靜靜的端起了茶杯喝起茶來,好一會才開口說道:

  “我看朝鮮那地方不過就是化外藩邦,頂不了多大的事兒。”

  “老師!”

  王伯恭驚訝的看著老師。全未想到老師竟然會說這般話來。

  “老師,可。他唐浩然若是被激反,保不齊。保不齊…”

  “群起而效之?”

  翁同龢搖搖頭,繼續在于紙上練著字,相比于學生的擔憂,他卻是一副安然之狀,先前他也曾擔心過,可后來反復權衡之后,卻發現皇上的這著棋著實是著妙棋。

  “地方疆吏沒有那個膽子,當年曾文正公挾平發匪之功,尚不能做之事,今日疆吏又焉不知此理?”

  雖說心知朝廷若是逼反唐浩然定會引起疆吏的不滿,可在翁同龢看來,這倒是不足為懼。

  “他唐氏非科班出身,于國內無根無萍,既無故舊亦人同窗門人,縱是其于朝鮮起兵,又能如何,再則…”

  這恰恰是翁同龢自信的根本,與當年曾國藩門生故吏滿天下尚不敢造反,更何況是他唐浩然,縱是其起兵謀反,又朝鮮外藩又焉能毀國朝大局,而南北之患使然下,朝廷必定會采納再練湘軍的建議,到時候,李鴻章…

  盯著窗外的雨,翁同龢斷然答道,

  “再則,此事與國朝頗有益處,若能破李合肥把持國朝軍務數十載之實,你我可就是功在千秋啊!”

  聽著老師的話,王伯恭頗是意味深長的看著老師,即便是做為老師的學生,有時候他亦不得不為老師的手段咋舌。

  且不說唐浩然是其引薦入朝,便就是值得板蕩之時,老師卻依然不忘一一算計,單就是這份心知,便就是他學不來的。

  “伯恭,有些事情,咱們要抓住機會,若是錯過了機會,那…”

  話聲稍頓,翁同龢看著似有所思的學生說道。

  “那必定會抱憾終生的!”

  對于翁同龢來說,現在這正是他期待已久的機會,若非是一番權衡后,發現完全可以借用此事打擊李鴻章,其又豈會從初時試圖勸詛皇上,變是一力支持,至于那只讀洋夷書的唐浩然自然不在他的考慮之中。

  “學生明白了!”

  王伯恭悵然答道,此時,看著正在練字的老師,他不禁暗自尋思著,當初老師之所以在太后用唐子然后,便將自己招回,并一點點的斷清同唐浩然的聯系,莫非就是為了今天?

(各懷鬼胎,正如歷史上的甲午戰爭一般,滿清上層、漢臣清流、地方大員,無不是各懷鬼胎,到最后,上戰場的也就只有他李鴻章一人,收拾局面的也只有他一人,當然,擔負責任的亦只有他一人,這…便是晚清的政局,所有人想的都不是國家,而是一族一已之私利。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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