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狐敏之出了宮,帶著杜魚等人,徑直來到蒙家,走進后院。
說是蒙家,其實蒙家在蒙自力、蒙自為戰死之后已經元氣大傷,曾經的千年世家,現在實力連三十六氏都不如。大圓滿高手全部戰死,龍驤軍團被打殘,蒙家已經只有這座宅院還能看出點千年世家的底蘊。
即使是這座宅院,最核心的部分也不再是蒙家的,而是大國師令狐敏之的。
這其中就包括那七座寂寞塔。冥冥之中,自有注定。這七座寂寞塔原本就來自天書院,被嬴自清挪到蒙家,現在轉了一圈,又回到了天書院的手中。只不過大國師不再是蒙家血統多過嬴氏血統的嬴自清,而是令狐敏之。
蒙自力九泉之下,大概會為拋棄令狐敏之而后悔莫及。
令狐敏之走進了秘室,坐在一張素凈無飾的椅子上,以手托腮,打量著對面那個血肉模糊的身體。
“白將軍,想什么呢?”
白鳳冰雙手被皮索系著,整個身體懸空,雙腿上各掛著一個沉重的鐵球。粗壯的皮索深深的陷進了手腕里,幾乎要勒斷她的骨頭。她身上的白色絲衣已經被血染透,破爛得只剩下絲絲縷縷,甚至連身體都無法遮蔽。頭發被血凝成了一綹一綹,披在臉上。一根銀針,釘在她的天門穴上。
聽到令狐敏之的聲音,白鳳冰慢慢的抬起了頭,掃了令狐敏之一眼,嘴角撇了撇。“看起來,你有心事。”
令狐敏之皺起了眉,沉吟了良久。“是的,我有心事。白將軍,你還記得上次你去北疆是什么時候嗎?冰原的南端在哪里?”
白鳳冰沉默良久。“向南移了多少?”
“最南端離咸陽不到六千里。”
白鳳冰一怔,眼神突然變得凌厲起來。她盯著令狐敏之看了一會,笑了。“夏侯孟德是不是后悔了?”
“大丈夫做事,沒什么好后悔的。”令狐敏之站了起來,走到白鳳冰面前。“現在已經不是你我之間的恩怨,如果不能找到辦法,整個天下都會陷入災難之中。白將軍,你身為道境,難道不想盡一分力嗎?”
“當然想。”白鳳冰笑得更響。“如果可以,我會將你這種朝三暮四的人渣殺得干干凈凈。”
令狐敏之一聲嘆惜。“你這樣的人,怎么會入道?”
“告訴你,你也不懂。問了也白問,又何必自尋煩惱。”白鳳冰冷笑道:“將死之人,你還是想做點什么,就做點什么吧。”
“真的可以嗎?”令狐敏之伸出手,輕輕的摁在白鳳冰的肩上,目光在白鳳冰身上來回逡巡。
“當然可以。”白鳳冰嘴角微挑,充滿諷刺。“你敢么?”
令狐敏之笑了,笑得有些苦澀。他縮回了手。“我還真不敢。算了,你再想想吧。別以為冰雪覆蓋了咸陽。這里就會變成你的天地。在冰雪封住咸陽之前,我就會殺了你。”
白鳳冰哼了一聲,不屑一顧。
令狐敏之輕聲嘆息,走出了密室。穿過一條長長的走廊,走進另一個房間。
與剛才陰森恐怖的囚室相比,這個房間很溫馨,擺滿了鮮花。香氣迷人。花弄月穿著一身繡滿了花朵的絲衣,坐在窗前,看著緩步走來的令狐敏之。卻沒有起身,甚至連眼神都沒變一下,就像一座有呼吸的雕像。
令狐敏之咳嗽了一聲,提醒花弄月自己的到來。
“觀舞,還是聽曲?”花弄月頭也不回,語氣冷淡,就像來的是一個不受歡迎,卻又無法拒絕的仰慕者,愛理不理。
“既不觀舞,也不聽曲。”令狐敏之拖過一椅繡凳,在花弄月面前坐下。“我想和你說說品玉軒的那次比試。分出勝負之后,無忌是不是去了你的小院?”
花弄月慢慢轉過頭,盯著令狐敏之。這件事,令狐敏之已經問過無數遍,花弄月也回答過無數次。
“你和他說了些什么,是不是還有些忘了,沒有告訴我的?”
“那天…”
令狐敏之攔起手,一臉的無奈。“花姑娘,我聽過的,你就不用再說了。說些我沒聽過的吧。”
花弄月坐直了身子,雙手放在膝蓋上,像一個聽話的小學生。“我說給無忌的每一個字,都告訴了你。我實在不知道你還想聽什么,大國師,你能不能告訴我一個方向,就算編故事,我也要有個開頭不是?”
令狐敏之眉心緊蹙。“如果真是這樣,為什么無忌能用春之花舞讓白鳳冰入道,而你卻無法讓任何一個大圓滿入道?”
“這個你要去問無忌。我只是一個歌舞妓,他卻是精通天書的天書院二師兄。他能明白我不能明白的東西,不是很正常嗎?”
“那為什么我也不明白?”
“那就是你的問題了。也許…”花弄月瞟了令狐敏之一眼。“你并沒有你想象的那么聰明。”
令狐敏之看著自己的手,淡淡的說道:“花姑娘,你似乎忘記了一件事。你現在在我的手上,如果我不高興的話,你很可能馬上就死。”
“且——”花弄月撇了撇嘴,慢慢的轉過頭去,繼續看著窗外的那條一成不變的走廊。過了一會兒,她又說道:“大國師,你知道,和無忌知道,也許并不是一個知道。”
已經走到門邊的令狐敏之轉過身。“什么意思?”不等花弄月回答,他又恍然大悟,哦了一聲,走出了房間。花弄月一動不動,直到令狐敏之消失在走廊盡頭,才哼了一聲,輕聲哼唱起來。
數十步外的囚室里,白鳳冰一動不動。
“陛下,操之過急,覆滅之道。如今大魏帝基初奠,就要大面積的清洗,恐怕不是為政之道吧。若是有人如此建議,其忠可慮,其心…”
夏侯孟德眼皮一抬。李澤莫名的一陣心悸,把最后兩個字又咽了回去。今天夏侯孟德的神態不對,有一種很強烈的殺機。李澤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但是他相信一定和令狐敏之有關。
這賤人究竟在陛下面前說了些什么?
“你知道前朝太后嬴若英在廣陵郡立七公主梟陽王嬴亦然為帝的消息嗎?”
李澤點點頭。“知道。不過是幾個跳梁小丑罷了,陛下何必在意。”
“雖是跳梁小丑,卻能鼓動人心。嬴氏一天不滅,就總還有一些人念著前朝的好。叔賢,切不可掉以輕心啊。將嬴氏、蒙氏斬草除根,也是為了殺一儆百,以免有些人橫生妄念。你說呢?”
“可是。嬴氏是皇室,蒙氏也是千年世家,他們的子弟遍布天下,何止百萬,一旦殺戮過廣…”
“沒錯,這些千年世家盤根錯節,子弟眾多。他們就像一群貪婪的蟲子,趴在帝國的身上,吸帝國的血,啃帝國的肉。如果不把這些蟲子清除掉,帝國恐怕不久就又要換主人了。”
李澤倒吸一口涼氣,他不敢再分辨了。夏侯孟德的殺機之濃,已經開始針對七大姓。李家也是七大姓之一,如果再不聽話。李家很可能會先遭到清洗。他一躬到底,顫聲道:“陛下深謀遠慮,非臣所能及。”
夏侯孟德歪了歪嘴,眼中閃過一絲輕蔑。
梟陽國,國師殿,十名防風巨人排成一排,盤腿在無忌面前,神情緊張中帶著幾分興奮。
無忌擺了擺手,石頭托著一只木盒,木頭一手提桶,一手拿著一只木勺,走到了個防風巨人面前。
“張嘴!”
防風巨人張開了嘴,石頭拈起一顆百變丹,扔進他的大嘴里,木頭舀起一大瓢水,澆進他的嘴中,將藥丸沖了進去。巨人的身體龐大,無忌為他們做準備的百變丹也比常見的百變丹大得多。不過和巨人的大嘴比起來,這顆百變丹還是小得可憐。
巨人咽下了百變丹,緊緊的閉著嘴巴,瞪著大眼,似乎生怕一張嘴,百變丹就會飛出來。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靜靜的等待著巨人的變形。紫月森林從來沒有出現過能變形的人,無忌的試驗能不能成功,誰也說不準。
這十名巨人都是汪汪的部下,剛從閉關靜室里出來,境界都達到了盾師,最高的是盾師七階。按照大秦的境界標準,他們早就應該具備變形的能力了,可是卻沒有一個出現變形的。
無忌決定做一下試驗。
他伸出手,按在了巨人的頭頂,將一道意念注了進去。意念瞬間化為無數,穿行在巨人的經絡之中,像警惕的哨兵,監視著巨人身體的變化。
在他的意念中,百變丹在巨人的胃部分解,變成無數細微的顆粒,進入血液,又隨著心臟的跳動,分散到全身各地。心臟部位首先起了變化,變得更大,跳動更快,將更多的鮮血泵入血管。
越來越多的組織開始變形,隨著微粒擴散到皮膚部位,又濃又密的黑毛鉆出了巨人的皮膚,很快就覆蓋了巨人的全身。緊接著,巨人的腰弓了起來,嘴唇向外突擊,長出兩顆巨大的獠牙,變成了一張酷似熊的臉。
“熊!巨熊!”林子月驚喜的叫了起來。
眾人如釋重負。看到這個巨人漸漸變成一頭巨熊的模樣,他們知道,百變丹是有效的,九夷部落的人也可以變形,只是以前一直沒有找到合適的辦法罷了。
巨熊越來越大,比原先的巨人還要大上一倍。無忌在它的面前是如此弱小,幾乎能被它一口吞下。可是巨熊卻始終伏在無忌面前,身體變得再大,頭也沒有動一下,直到無忌松開手。
巨熊人立而起,打量著自己的雙掌,再看看身邊像侏儒一樣的同伴和更小的無忌等人,昂出咆哮。它揮動雙掌,昂首邁出一步,腳還沒有踏實,突然身體一軟,“轟”的一聲,摔倒在地。
整個大殿為之一震,有灰塵撲簌簌的落下。
眾人臉上的喜色頓時僵住了。巨熊看起來很威風,怎么連路都走不了。
他們都把目光轉向了無忌,無忌卻一點也不緊張。“歸元丹。”
石頭、木頭奔了過去,將一大盤歸元丹倒進了巨熊的口中,木頭又倒進去一大桶水。摔得七葷八素的巨熊吞下近百顆歸元丹,這才恢復了精神,晃了晃大腦袋,再一次站了起來。
“轉轉腰。”無忌大聲叫道。
巨熊聽話的轉起了腰,每晃一圈,它的腰就粗一分,晃了十來圈,它已經大腹便便,仿佛身懷六甲。
林子月目瞪口呆。“這是什么意思?懷孕了?”
林子月恍然大悟。“怪不得一丈紅的腰那么粗,一點曲線也沒有。”
說話間,巨熊已經站了起來,漸漸適應了自己的身體。它看了看無忌,興奮的揮了揮爪子。無忌點了點頭。巨熊四腳著地,蹣跚著沖出了國師殿,在廣場上飛奔起來。它越跑越快,越跑越快,巨大的身體在宮殿之間飛馳而過,鋒利的爪子像一把把巨型鐮刀,將巨石鋪成的地步劃得一片狼藉。
無忌卻滿心歡喜,這樣的巨熊戰士一旦投放戰場,幾乎可以以一擋百,數十只這樣的巨熊就能輕易摧毀上萬大軍。
只是這成本也夠嚇人的,激發出變形,只需要一粒百變丹,可是要想維持他的體型和戰斗力,需要的歸元丹卻是以百粒計。天下果然沒有免費的午餐啊。
就在無忌感慨的時候,巨熊沖出了梟陽王宮,在眾人的注視下,沿著魚背般的山脊滑了下去。以前對所有人來說都視為畏途的山崖,在這頭巨熊的面前,不過是一個小土坡。它毫無畏懼的滾了下去,壓得巖壁石屑飛揚,僅剩的幾顆樹也被它像碾草坪一樣碾斷。
“轟隆”一聲巨響,巨熊滑落到山腳下,爬了起來,沖向茂密的森林,在無數參天大樹中硬生生的踩出一條道路。只不過他沒能堅持多久,最多沖出三百多步,就突然消失了。
無忌化作巨鷹,飛下梟陽山,飛向那條剛剛被巨熊開辟出來的道路。
在道路盡頭,他看到一個巨人攤開四肢,躺在地上,呼哧呼哧的喘著氣,臉上卻帶著無限滿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