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敢當站了起來,伸了個懶腰,打了個長長的哈欠。
“啊——”
白清起身,倒了一杯酒,繞過案幾,快步走到嬴敢當面前,雙手奉上。“大王,休息一會兒吧。”
嬴敢當接過酒杯,呷了一口,贊了一聲:“清冽可人,又入腹如火,不愧是御廚世家釀出來的美酒。只可惜,斯人已逝,這酒是喝一口少一口了。”
白清尷尬的笑了笑。
“你們要對付的是無忌,為什么要殺施正清?”嬴敢當走到內室,坐在雕花大床上,撫摸著精雕細刻的床柱,不解的問道:“施家對你們沒什么威脅啊,何必結仇?枉殺無辜,可不是做大事的風格。”
白清猶豫著,正準備回答,身后響起一個清冽如酒的聲音:“殺施正清,只是為了確認施玉羚的生死。”
聽到這熟悉的聲音,白清大吃一驚,想也不想,轉身拜倒在地。
嬴敢當偏過頭,打量著款款而來的白鳳冰,笑了笑,舉杯致意。“鳳舞將軍別來無恙?”
“我無恙,你就說不定了。”白鳳冰在案前坐下,白清連忙上前,給她斟了一杯酒。白鳳冰舉杯在手,對嬴敢當笑了笑。“既然覺得酒不錯,就多喝兩杯吧,算是我為你送行。對了,這個靜室是我專門為無忌準備的,在這張床上,無忌和施玉羚顛鸞倒鳳,如膠似漆,可是幸福得很。”
嬴敢當靜靜的看著白鳳冰,嘴角微挑:“鳳舞將軍莫非有他心通?”
白鳳冰哼了一聲,垂下眼簾,細細的品著酒,再也不看嬴敢當一眼。
“那將軍能猜出我為什么要將這里作為休息之所嗎?”
“怕死。”
“你看我像是怕死的樣子嗎?”嬴敢當站了起來,走到案前,與白鳳冰對面而坐。“我知道,在你們這些神一般的道境高手面前。我們這些人都不過是小鬼。不過,小鬼與小鬼之間也是有區別的。我雖然貴為皇子,現在又是護夷大將軍王,可是我似乎還不值半個白家。鳳舞將軍,你說呢?”
白鳳冰沉吟了片刻,微微頜首。“不錯,你雖然是個小鬼,卻是個聰明的小鬼,比他強多了。”白鳳冰瞟了一眼白清,又道:“將鳳舞軍團交給你。我很放心。”
“愿為將軍效勞。”嬴敢當哈哈一笑:“你們神仙打神仙的,我們小鬼打小鬼的,井水不犯河水。”他打量了白鳳冰一眼,又含笑說道:“將軍,你的境界雖然高明,可是要對付無忌和林子月兩人,恐怕還不夠,你需要一個幫手。就算是神仙也需要眷侶啊。”
“你說什么?”白鳳冰臉一沉,靜室中的氣溫立刻降了幾度。杯中酒甚至結成了冰,肅殺無比。
嬴敢當低頭看看杯中酒,又抬起頭,笑盈盈的看著白鳳冰,伸手指了指白鳳冰的袖口。白鳳冰穿著一身全白的錦衣,沒有任何飾樣,在袖口處卻有一朵小花。小花也是用白色的絲線繡成,并不醒目,卻沒能逃過嬴敢當的眼睛。
白鳳冰手腕微動,卷起袖子,將小花握在手心。
“愛美之心,人皆有之。將軍雖然已然入道,終究是人不是神,穿點漂亮的衣服,不丟人。”嬴敢當向后靠了靠,坦然的看著白鳳冰。“我雖然離道境還有十萬八千里的距離,不過悟性卻不差,就連無忌都向我請教過琴音劍意。”
白鳳冰眉毛一挑,欲言又止。
嬴敢當抬起手,指指白鳳冰的心窩。“將軍,你的春心動了。”
白清大吃一驚。放眼天下,有誰敢這么調戲白鳳冰,嬴敢當這么做,簡直是找死啊。嬴敢當死了沒關系,白家幾百個子侄可在無忌手中呢,他們一死,白家必然元氣大傷,一蹶不振。
白鳳冰盯著嬴敢當,一動不動。嬴敢當不緊不慢的倒了一杯酒,向白鳳冰舉了舉,咧嘴一笑。
白鳳冰起身離去,人已經消失在遠處,聲音卻依然清晰,仿佛她還在靖室中。“白清,好好輔佐他。”
“喏。”白清大惑不解,卻還是本能的應了。白鳳冰的命令,他從來不敢違抗。
“多謝將軍。”嬴敢當舉起酒杯,一飲而盡,長長的吐了一口氣。
經過了兩個月的跋涉,無忌回到了梟陽國。
梟陽假王沙如海率眾親自到山下迎接,接到消息,提前趕來的林子羿、汪汪等人赫然在列。無忌歸來,鳳舞軍團易手,紫月森林的形勢發生重大逆轉,他們都趕來議事,謀劃下一步的行動部署。
雖然名義上嬴敢當才是護夷大將軍王,可是在這些夷人眼中,嬴亦然才是真正的核心,就連無忌都不能和她相比。在他們看來,無忌地位同樣尊崇,但他只是嬴亦然的國師,而不是國王。
接受著九夷首領的禮敬,嬴亦然有些不安。她偷眼看了無忌幾次,卻發現無忌沒有任何反應,依然一臉的云淡風輕,反倒是站在他身邊的林子月一臉不爽,手指有意無意的撥弄著弓弦。
簡單的說了幾句之后,嬴亦然下令上山,直入梟陽王宮。
幾個月不見,梟陽王宮已經變了模樣。被打壞的建筑已經修復完畢,幾處不經意的改動和調整,使原本簡樸甚至有些簡陋的風格中多了幾分細膩。宮殿的位置也調整過了,被大秦皇帝封為梟陽王的嬴亦然并沒有住進原本的宮殿,而是住進了國師殿。
國師殿原本就是梟陽王宮最雄偉的建筑,嬴亦然住在這里,既沒有挫自己銳氣,又避免了趕沙如海出殿。沙如海費了那么大的心血才做了梟陽王,現在又把他趕出宮殿,他說不定會翻臉。嬴亦然拿走了梟陽王的稱號,卻將宮殿留給他,也算是個安慰。
沙如海天天住在自己的宮殿里,對誰是梟陽王這個問題,不知不覺的就淡化了,至少刺激沒有那么直接,沒有那么強烈。
無忌看著和國師殿合二為一的宮殿,感慨的點了點頭。“你看,她就是一個天生的統治者。”
林子月不以為然。“這有什么,在她做梟陽王之前,我就已經是羽民王了。我現在只是不想做了。”
“你就算了吧,天生不是做統治者的料。”
“你覺得我不如她?”林子月的眼睛斜了起來,小嘴也歪到了一邊。
“無忌不是說你不如嬴亦然,而是說你們各有所長。她擅長理政,你擅長修行,不可勉強。”施玉羚走了過來。接過了話頭。“就像我,只會做菜,就算修成了玄境大圓滿,還是個廚娘。”
林子月笑了起來,挽著施玉羚的手臂。“姐姐,你可不能這么說。民以食為天,你可是一家之主,就連我哥都不敢得罪你呢。”
“你啊,只想著口腹之欲,就不知道用心修行。無忌已入道境,就算是吃菜根,他都會覺得可口,哪里還會在乎什么廚藝。”
“可是我們還沒有入道呢。”一個清脆的笑聲在遠處響起。石頭和木頭背著背簍,大步流星的趕了過來。景小陽坐在其中一個背簍里,揚著手叫道:“主人——”
無忌舉頭一看,原本止水一般的表情頓時有些尷尬。在另一個背簍里。倪玉蘭抱著一個嬰兒,不用問,這是景小陽給他生的孩子了。
雖然兩世為人。他的總年齡加起來已經過了不惑之年,可是現在,他卻只是一個剛剛過了十六歲的少年,有了自己的孩子,這未免…
沒等他反應過來,林子月已經雀躍著迎了上去。“陽陽,給我玩玩,給我玩玩。”
木頭蹲下身子,倪玉蘭抱著嬰兒從背簍里走了出來,小心翼翼的交給林子月。林子月接過來,撥弄著嬰兒肉乎乎的道:“真好玩。”
“好玩?自己生一個。”景小陽白了她一眼,搶過孩子,快步向無忌走去。林子月跟了上來,附在景小陽耳邊,輕聲說道:“陽陽,你說話可注意一點,這孩子可能是我哥唯一的孩子。”
“什么?”景小陽一驚:“你們不能生嗎?”
“不是我們不能生,是我哥。”林子月迅速把無忌關于入道之后永生取代子嗣的猜想說了一遍。一邊說著,一邊悄悄的指了指施玉羚。
景小陽聽了,愕然半晌。她這才意識到林子月為什么搶著迎上來,這是提醒她說話注意啊。
在此之前,她已經聽說了施玉羚父母被殺的事。原本覺得等她為主人生了孩子,有了寄托,心里的悲傷就會淡些,現在看來,這根本就不可能。
不是施玉羚不能,而是無忌不能。
“入道…還有這樣的問題?”
“要不然的話,玉羚姐姐會到現在還沒動靜?她和我哥在雪山里朝夕相處了幾個月呢,如果能有,早就該有了。”
“是這樣啊。”景小陽收起了笑容,一時不知道是該繼續向前,還是避開施玉羚,以免刺激她。
施玉羚遠遠的看著林子月和景小陽耳語,大致猜到了一些什么,迎了過來,接過孩子,打量了半天,笑道:“陽陽,好可愛的孩子。”
景小陽吱吱唔唔,不知如何應對。林子月沖著景小陽擠了擠眼睛,故意大笑著走了。“姐姐,你先玩啊,玩過了我再玩。”她趕到無忌身邊,低聲說道:“哥,你不去看看你的孩子嗎?”
無忌眨眨眼睛。“以后有的是時間看,現在還是先安頓好再說吧。要不然的話,白鳳冰來了,我們一點準備也沒有,豈不全軍覆沒。有了這個孩子,又多了一份牽掛啊。”
提到白鳳冰,林子月不由自主的打了個寒顫。
無忌安頓好景小陽等人,立刻帶著林子月走進了國師殿下面的密道。借助著沙驚鷗留給他的記憶,他對密道做了一些修整,增加了不少禁制,然后將以白家子弟為主的圣修團成員關了進去。
這些人是他的籌碼,如果白鳳冰再像殺施正清夫妻一樣大開殺戒,那他就會將這些人殺掉,還以顏色。這么做能有多少作用,他并沒有把握,但這是目前他唯一能對白鳳冰產生威懾的手段。如果白鳳冰還希望白家興起,她就不會輕舉妄動。
走在幽深的密道之中,林子月的聲音在密道里回蕩,顯得有些神秘。
“哥,難道我們以后都要躲在這里嗎?”
“有什么不好?”無忌的聲音同樣飄忽。他將手中的火把插在石壁上,又對跟在后面的戇巨人揮了揮手,示意他們停在原處,自己和林子月向黑暗中走去。
眼前沒有了光,林子月頓時緊張起來,緊緊的拽著無忌的胳膊。“哥,我…有點怕。”
“我還在你身邊呢,有什么好怕的。”無忌拍拍她的手。“你還不如玉羚姐姐呢,她和我在冰洞里呆了那么久也沒怕過。冰洞可比這里黑多了,而且身邊還有一個白鳳冰。”
林子月牙齒咯咯作響,拽著無忌不放,亦步亦趨。
“可惜,我們低估了白鳳冰的冷酷,浪費了一個大好機會。”無忌繼續說道:“這里雖然沒有冰,卻有水,和冰洞異曲同工。子月,我要在這里完成未竟的修行,你如果想修成真正的箭圣,這個過程也必不可少。”
“我?”林子月一驚。“這里什么都看不見,我怎么修行?”
“你忘了嗎,箭圣境除了驚見,還有驚聞。”無忌停下腳步,將林子月拉到身前,雙手貼著她的面頰。“仔細聽,能不能聽到被石壁反撞回來的聲音,并判斷出聲音的來源在哪里?”
“這…怎么可能?”林子月咂了咂嘴。
“只要耳力到了,就有可能。”無忌輕聲笑了起來。“子月,你有沒有想過,為什么同一個境界,大秦人稱為道境,九夷部落卻稱為圣境?道字中間有個目,圣字上面也有一個耳。入道修目,入圣修耳,看似大同小異,實則息息相關,只是很多人沒有注意到罷了。”
林子月恍然大悟,又驚又喜。“原來是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