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忌說得沒錯,嬴亦然和林子月就是前世冤家,當初第一見面,兩人就不對付,這一次見面,還是不對付,唇槍舌劍,火星四濺,沒有消停的時候。
無忌很頭疼,只好打斷了她們激烈卻又飄忽不定的爭論,問起了最關鍵的問題:“這家伙真是蒙家的?”
一提到正事,剛才還戰意盎然的嬴亦然頓時像霜打的茄子——蔫了,眼中淚水漣漣,化開了眼角的血跡,看起來是那么的可憐,那么的無助,就連林子月都不好意思再打擊她了。
“帝國…出事了。”嬴亦然放聲大哭。
林子月眨眨眼睛,欲言又止。她看著無忌,嘴角微挑。無忌裝作沒看見。
他知道她想說什么。有很多事,她如果想知道,都可以猜得到,只是她比較懶,不像嬴亦然那樣肯動腦子,很多時候顯得比較木訥而已。如果你真把她當成一個天真的小女孩,最后被賣掉的還說不準是誰呢。
“別哭,別哭,先說說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嬴亦然勉強收住哭聲,轉頭看了一眼被捆得結結壯壯的壯漢,說了起來。“他叫蒙無敵,∮⌒是龍驤將軍蒙自為的第三子…”
嬴亦然是幾天前一個偶然的機會才知道真相的。
蒙無敵雖然和嬴亦然平輩,卻比嬴亦然大三十多歲。嬴亦然一向把他當父兄看待,蒙無敵也沒有過出格的舉動。最近一段時間,蒙無敵突然變得大膽起來,不斷的和她搭訕,有時候甚至比較出格。
為了照顧蒙自為的面子,嬴亦然沒有明說,卻明確的告訴蒙無敵,她從來只把他當成兄長,而且年齡懸殊。不可能有兒女之情。
不料,蒙無敵卻透露了一個消息:京城發生巨變,鷹揚將軍殷郊毀了天書院,除大師兄嬴自清和令狐敏之等有限的幾個人,包括無忌在內的絕大部分天書院弟子都被埋在了天書塔里面。
一聽這個消息,嬴亦然立刻明白了蒙自為父子的意思。天書院被毀,朝廷面臨著如何處置鷹揚將軍的難題。如果不予以嚴懲,以后將不會有人將朝廷當回事。要嚴懲,朝廷又不具備這樣的實力。
在這個時候,蒙家兄弟的意見就非常重要。蒙自為手中有龍驤軍團。蒙自力是天戎院國師,如果蒙家再倒向殷家一方,朝廷就徹底失控。在這個時候,別說送一個公主給蒙家,只要蒙家能夠繼續支持朝廷,天子什么條件都會答應。
雖然知道蒙無敵不可能撒謊,嬴亦然還是不愿意相信。她親自去問蒙自為,卻吃了閉門羹。龍驤將軍蒙自為一直不肯見她,并且限制了她的行動。嬴亦然摸不清底細。只好找個機會逃了出來,想趕回咸陽。
“是真的嗎,天書院被毀了?”嬴亦然緊緊的拽著無忌的手,焦急的問道。
“我們都到這兒了。還能有假?”林子月撇了撇嘴,表示不屑。
“無忌,你快告訴我!”
“基本上差不多吧。”無忌不置可否。“天書院毀沒毀,我不太清楚。但是損失肯定不小。我剛剛練成的劍陣肯定是廢了,應該沒幾個人能逃得出來。我僥幸逃了出來,卻遭到了殷郊的追殺…”
“你沒事。殷郊呢?”
“他被我騙進山洞里,然后埋在山里了。”
嬴亦然松了一口氣,又咬牙切齒的說道:“這個叛臣賊子,死有余辜。”
“不要高興太早。”無忌搖搖頭。“雖說他百分之九十九的死定了,可是我們畢竟沒有看到他的尸體,誰也不能說他會不會生還。”
“這種情況下還能生還?”沒等嬴亦然說話,林子月先叫了起來。
“可能性很小,但是…”無忌頓了頓。“至少比入道的可能性大得多。他能入道,就有可能生還。”
林子月臉色微變。殷郊凌空飛行的身影,從天而降的掌風,再一次出現在她的腦海里。
嬴亦然的臉色更難看。殷郊如果死了,朝廷還有機會拉攏蒙家,再支撐一段時間。如果殷郊沒死,那蒙家很可能倒向殷家,那朝廷就一點機會也沒有了。
她把目光轉向無忌。要對付道境的殷郊,只有同是道境的無忌和林子月。林子月是對手,她只能把希望寄托在無忌身上了。
“無忌,你既然能擊敗他一次,就能擊敗他第二次,對不對?你和我回咸陽,好不好?”
林子月哼了一聲,欲言又止,不以為然的撇了撇嘴。
“天書塔毀了,我去咸陽也沒用。”無忌搖搖頭。“而且,我剛才也說了,我沒有擊敗殷郊,我只是把他騙進了山洞。如果正面對陣,我根本不是他的對手。”
“那…那怎么辦?”嬴亦然想了想,突然說道:“我們去紫府山,我們再去紫府山,你說過的,紫府山靈臺就是一座天書塔…”
無忌憐憫地看著嬴亦然。認識嬴亦然以來,他還是第一次看到嬴亦然如此驚慌失措。
嬴亦然說了一半,也明白過來。紫府山的靈臺去年就毀了,現在去紫府山也沒用。沒有天書塔這樣的建筑,無忌就算回到紫月森林,也無法迅速提升境界,只有利用自己比殷郊年輕的優勢,慢慢修煉。
她慢慢地松開了握住無忌手臂的手,暈了過去。
“嘿嘿,你們沒辦法了。”一直躺在一旁的蒙無敵突然笑了起來。“放了我,把這兩個公主送上來,我一高興,說不定會勸我爹饒你們一命。”
“多謝你的好意。”無忌使了個眼色,石頭、木頭走上去,一人抓住蒙無敵的一只手、一條腿。蒙無敵大吃一驚,失聲尖叫。石頭、木頭根本不理他,怒吼一聲,將他撕成了四片。
“割下他的首級,挖了眼睛和舌頭,送給蒙自為。”無忌冷笑一聲:“我最討厭這種大奸似忠,落井下石的東西。”
南山。
殷從周站在那道長長的裂縫前。眼窩深陷,眼中布滿血絲。
上百名工匠正在奮力挖掘,三個月前剛剛塌落的山體部分已經快被挖空,一直沒有發現他想看到的東西。既沒有無忌的尸體,也沒有殷郊的尸體。
眼看著結果即將出現在眼前,他更加忐忑。
在附近的山中,他找到了九具鷹侍的尸體,十三鷹除了玄鷹,十二鷹都死在無忌的手上,讓殷從周很難相信殷郊會是個例外。他一直搞不清無忌的境界有多高。但是他從來不敢低估無忌。
無忌到咸陽的時間并不長,但是他每一次的對手都很強大,都有足夠的實力殺死他,可是最后無一例外的成了他的手下敗將,而且被他殺死了。
殷郊的境界很高明,可是面對無忌,他也沒有必勝的把握。九鷹殞命,似乎就已經證明了無忌的狡猾。不管從哪個方面來說,殷郊生還的可能性都不大。
就算他沒有被塌陷的山體壓死。也無法在斷水絕食三個月后生還吧?
殷從周忽然有些后悔,覺得自己做事太瞻前顧后了。如果不顧忌別人的猜疑,派大量的工匠來,在短時間內清空這些山體。也許殷郊生還的機會還多一點。現在…沒希望了。
殷從周的心底涌起一股濃得化不開的苦澀,肩上沉甸甸的。
這三個多月,他一面要擺出一副勝劵在握的樣子,與朝廷周旋。與各世家討價還價,一面還要偷偷的安排人挖山,希望能找到殷郊。至少要確定他的生死。他太累了,心力交瘁,幾乎到了難以為繼的時候。
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承受出現在面前的結果。
如果他看到的只是殷郊的尸體,而且是被餓死的尸體,那該怎么辦?
殷從周忽然感到一陣無力感,抬起手,示意挖掘的工匠停止施工。
“叔父,怎么了?”殷郊的四子,殷玄的弟子殷廣快步走了過來,焦急的問道:“為什么停止挖掘,馬上就要結束了?”
“遠之,等等。”殷從周擺擺手,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了下來,閉上眼睛。
殷廣雖然不解,卻還是聽從了命令。殷郊不在,殷從周就是殷家的當家人。他不敢違抗殷從周的命令。
工匠們雖然莫名其妙,卻還是聽話的離開了,撤到遠處的一個山谷中休息。
殷從周調整呼吸,盡力讓自己平靜下來。在最后的謎底即將揭開之前,他要最后通盤考慮一下,做好各種應急方案。
喧鬧的工地突然安靜下來,靜得可怕。
殷從周一動不動,只有眼皮不停的扯動。
突然,他睜開了眼睛,霍地站了起來,面露狂喜。
一個清瘦的身影站在他的面前,一動不動,雖然滿身灰塵,瘦得皮包骨,卻自有一股無法言喻的氣勢,就像一座山,雖然歷經了千萬年的風吹雨打,依然屹立不倒。
“兄長…”殷從周上前一步,抱著殷郊,慢慢跪了下來。喜極而泣。“你還活著,這太好了。沒有你,我六神無主,方寸大亂啊。”
殷郊抬起手,輕輕的撫著殷從周的背,輕笑一聲:“不,你做得很好,你已經可以獨當一面了。”
“不…”殷從周哭得像個孩子。能得到殷郊這一句夸獎,他這幾個月的辛苦都值了。
“你可以的。”殷郊遞過一口長劍。“這次與無忌交手,我因禍得福,突然明白了很多以前似懂非懂的東西,現在還差最后一點,我不想浪費這次機會,暫時不想回咸陽去。”
“那你要去哪兒?”殷從周接過長劍,驚訝不已。
殷郊微微一笑,卻透著說不出的肅殺,讓殷從周不寒而栗。
“天下雖大,我自橫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