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狐敏之挽著無忌的手,從人群中走過,面帶微笑,眼睛的余光卻一直落在無忌臉上,根本沒有注意兩側的少年們的驚愕表情。
這一切都在他的預料之中,沒什么好看的,他只想知道無忌的反應會不會也和他預料的一樣。
無忌沒有什么反應,臉上甚至沒有一絲笑容。他走過杜魚面前的時候,甚至沒有停留一下。
令狐敏之眉頭微皺,隨即又笑了笑,引著無忌走進了側院。
驚訝聲在他們背后響起,隨即又被關在門外。側院的堂上已經擺好了茶水,令狐敏之伸手相邀。“殷將軍還在主持測試,我們先聊聊吧。”
無忌不置可否,在客位上落坐。令狐敏之挽起袖子,倒了兩杯茶。
“請!”
無忌笑笑:“你渴,你喝。我不渴,不喝。”
令狐敏之眉毛一挑,笑而不語,一副會心的模樣。他姿勢優雅的呷了一口茶,將茶杯輕輕的擱在案上,輕聲笑道:“我知道,對于很多人來說,神殿是帝國最高貴的存在,國之大事,唯祀與戎嘛。天書院也一直是咸陽學宮的第一書院。不過,具體到你個人來說,這的確不是一個最好的選擇。”
無忌默不作聲。
“我有三個理由。”令狐敏之不緊不慢的伸起一根指頭:“第一,能成為天書院弟子的人,無一例外是權貴,帝國世家有所謂的七大姓、十三小姓和三十六氏,天書院弟子基本不出七大姓,十三小姓中偶爾天資過人者能夠有幸入學,至于三十六氏,三百年前一位天才卓絕的奇才曾經名列入室弟子,就是我令狐家的先賢,令狐大愚。”
“這三十年以來,天書院登堂級以上的弟子總共只有七人,其中六人出自嬴姓,另一個出自蒙姓。”
無忌眉頭一顫。嬴姓是帝國皇室,尊貴自不待言,蒙姓也是帝國赫赫有名的大姓,在很長時間內,蒙姓是僅次于嬴姓的大姓。如此說來,天書院簡直是貴族中的貴族啊。雖然他沒有想過進天書院這么高大上的存在,可是天書院的尊貴也太離譜了一些,特別是對他這個連姓氏都沒有的庶民來說。
無忌忍不住的問了一句:“什么叫登堂級的弟子?”
令狐敏之有些意外,隨即又釋然一笑。天書院是何等尊貴的存在,對于他這樣出身三十六氏的世家子弟來說都是云端一般,一個鄉下小子不知道弟子的級別也是可以理解的。
“咸陽學宮有七院,各院弟子分成六等,由低到高,分別為記名、著藉、入門、登堂、入室、關門。記名、著藉是外門弟子,入門、登堂、入室是內門弟子,關門弟子則是各院國師的繼承人,每代只有一人,從入室弟子中選出。”
“天書院是帝國祭司的搖籃。按照始皇帝立下的祖制,帝國諸州神殿的祭司只能由登堂級以上的弟子擔任,通常是指入室弟子,有時候也可以由優秀的登堂弟子充任。”令狐敏之無聲一笑:“帝國現在有三百六十州。”
無忌吃驚不已。帝國有三百六十州,天書院登堂級以上的弟子卻只有七人,將來缺口很大啊。
“天書院的弟子怎么會這么少?”
“剛才說了一個理由:天書院選擇弟子的范圍極窄,現在該說第二個理由了。”令狐敏之又舉起了一根手指:“天書院對弟子的命格要求很高,通俗一點說,也就是變形能力要求很強,通常只會選龍鳳龜等靈性極高的命格,狐鹿兔之類都不太容易,我是狐命,所以三次申請入天書院求學都被拒絕了。”
無忌輕笑一聲。令狐敏之的狐命都被拒,那他這個原人更別指望了。天書院對弟子的要求這么高,難怪收不到適合的弟子。不過,還是和他沒關系,他只想進神殿系統混口飯吃,可從來沒指望過進天書院做會登堂級弟子,成為州級神殿的祭司。
能在臥虎鎮神殿做個祭司,他就很滿足了。
見無忌一臉無所謂,令狐敏之不免有些失望,他覺得無忌的反應沒有他預料的那么靈敏,還沒聽出他的言外之意。他沉吟片刻,“帝國疆域數萬里,僅州就有三百六十之多,天書院弟子數量不足,那么多的神殿祭司又從何而來?”
令狐敏之停住了,盯著無忌,笑而不語。
無忌皺起了眉頭,他大致猜到了答案,只是不想說出來。
“或由各地駐軍推薦,或者干脆由軍中將領兼任。那么,這就牽涉到第三個理由了。”令狐敏之舉起了第三個手指。“你如果接受我的建議,效忠殷將軍,可以比直接進入神殿系統走得更遠。”
無忌沉默不語。聽了令狐敏之的一番話,他才知道神殿外表風光,其實面臨著巨大的危機,在某種程度上,軍方已經侵入了神殿的勢力范圍。這么做的結果只有一個:軍方獨大,神殿式微。換句話說,得罪了殷玄,就算他成了神職人員也不能保證安全。
孰利孰害,已經分明。令狐敏之層層推進,先堵死了他的希望,又給他指出了一條光明大道,只要他還有點理智,都應該接受令狐敏之的好意,而且對他感激涕零。
即使他不接受令狐敏之的邀請,僅憑令狐敏之剛才給予他的禮遇,他也應該表示感謝。
可是,他就是不甘心。他沒有變形能力,就算進了軍隊又能如何,能比趙虎更有前途嗎?更重要的是令狐敏之步步為營,讓他非常不舒服。他不喜歡被人擺布的感覺,特別是這種貓戲老鼠,而他是老鼠的感覺。他總覺得這是一個餌,看起來很香甜,里面卻藏著致命的魚鉤,吞進去容易,再想吐出來就難了。
無忌很快做出了判斷。他寧愿做個疲于奔命的逃民,也不愿意被人當成獵物。
“謝謝你的好意。不過,我對軍隊沒興趣。”無忌站起身來,拱手施了一禮,揚長而去。
令狐敏之愣住了,看著無忌的背影消失在門外,他搖搖頭,無聲的笑了起來。
“有意思,果然有點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