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言叔”這個稱呼,童白眉聽起來又是陌生又是親切,他自己都記不得,有多少年沒聽人這么稱呼過自己了。
五十年?
六十年?
亦或七十年?
他的本名叫童言,入黃冠時,因為閉關中的小小不慎,險些走火入魔。好在最終沒出大問題,也順利結成丹胎,但從那以后,須發皆白就成了他的標志d,以至于“白眉”漸漸成了他的名字。
叫得出自己是言叔的,必是故鄉之人!
但眼瞅著對方打量半天,也沒想起對方是誰,童白眉問:“你是…”
“六伢子,章六伢!”
童白眉猛然想起來,章家有個孩子,排在第六,當即瞪大眼道:“你是六伢?老章的六伢?”
“言叔想起來了?”
“我離鄉的時候,你才六歲,這都多少年了…你這模樣,我是真認不出來了。”
“七十二年了,言叔變化也不小,要不是這須發,我也差點認不出來。”
童白眉感慨:“我離鄉已然七十二年了…這歲月…原來你也入了修行?修為還不低。我離鄉時竟沒看出來你有修行天賦,真是瞎了眼啊,哈哈。”
“言叔走的時候,我剛六歲,或許資質根骨未顯吧。十二歲那年才遇見我老師的,他把我帶到山東,加入浮江派,給我賜名單字先。”
“原來浮江派章先就是六伢?這還真是…幾年前曾經在哪里聽過你破關入煉師的消息,當時我還在想,浮江派不愧是山東散修第一大派,一門四位煉師,當真了不起!”
俗話說老鄉見老鄉,兩眼淚汪汪,童白眉見了章先,頓時勾起無限回憶,也不走了,當即便于這酒樓中開了個雅間,點菜上酒,共話半生。
要說的東西實在太多,以前的親友、老宅、水田、后山、魚塘…所有的一切都可以說上個三天三夜。
但很顯然,童白眉說不到三天三夜,只到了晚間,便在酒意中開始痛罵趙致然,起因不過是章先的一句“近來如何”。
見章先不太了解趙致然,童白眉便詳細跟他講解趙致然,從趙致然當年是如何入的無極院,如何狡詐冒名以搏上位,又如何受于致遠提攜卻忘恩負義,最后竟逼死于致遠的事全部如竹筒倒豆子般倒了出來。
說完之后,又講到自己這幾個月為于致遠報仇而辛苦奔波的事,一口酒一句罵,當真是一把辛酸淚,滿腹悲苦言。
聽得章先拍案大怒:“世間竟有這等不平,當真令人憤怒!言叔,此事莫急,我必助你!”
童白眉一個人沒頭蒼蠅般亂撞了幾個月,申訴無門,受盡了白眼和嘲笑,此刻竟然有人仗義而鳴,頓生感激,心道一方水土一方人,做什么事還是得靠老鄉啊!
兩人頓時湊在一起仔細籌謀,章先就問:“言叔,您不是楚天師的弟子么?楚天師乃道門第一絕世天才,素為天下仰重,不如請楚天師出面揭穿趙致然,比您這么四處奔波豈非強得多?”
不提楚陽成還好,章先這么一提,童白眉更怒了,滿眼通紅,一拳砸在桌上,頓時將桌子砸塌,菜肴酒水、碎碗殘盤滿地都是,恨恨道:“趙致然這廝,最擅巧言吝色,阿諛奉承,我老師就是中了他的湯,才…如今遠走他鄉,不在中土…”
說著說著,忽然沉默不語,繼續一杯一杯往肚子里灌酒。
章先思索良久,道:“如此,事情就難辦了。言叔修為高、名頭也響,我很早之前就聽說了言叔的名頭,但那時我修為低微,不敢找言叔相認…”
童白眉瞪眼道:“這是你不對!都是一個村子的老鄉,哪怕你沒有修為,凡俗一個,遇到難處來找我,我還能避而不見?你以為我是趙致然那種小人么?”
“是是是,是侄兒的不是…話說回來,想要扳倒趙致然,光靠自己個人,恐怕是很難實現的。楚天師如果靠不上的話,能否依靠宗門?玉皇閣…”
童白眉當即搖頭:“不能指望他們,宗圣館和玉皇閣好得穿一條褲子,于致遠同樣是玉皇閣的人,還是元護法的弟子,結果如何?說放棄就放棄了…”
章先沉吟道:“還是得有煉虛高道在身后撐腰才行。我聽說茅山司馬天師與趙致然素來不合,不如…”
童白眉斷然拒絕:“我寧可一頭撞死,也不去找司馬云清!”
“這是為何?”
“人品歸人品,私仇歸私仇,趙致然人品不好,但他至少還在為大明開疆拓土,可司馬云清呢?在這種大是大非的問題上,他在干什么?投降派!司馬云清和我沒有私仇,但我不齒于他的行徑,讓我去找他求助?絕對不可能!”
章先一時間有些失聲,愣愣看著童白眉,肅然起敬,良久方舉杯道:“侄兒敬言叔三杯!”
對飲之后,章先道:“我想起來一個人。”
“什么意思?”
“王守愚,言叔聽說過么?”
“稽查艦隊的王守愚?真師堂表彰的特等功臣,天下皆知,我又如何不知。”
“那言叔知不知道,王守愚以前和趙然也是有仇的?”
“哦?你說!”
章先便將王守愚和趙然之間的恩怨講了一遍,然后道:“以他們之間的過節,按道理說是很難湊在一起的,但因為功勛卓著,為天下矚目,王守愚被朝廷賜爵,如今地位很高,擔負要職,趙致然也不得不對其多有倚重。這也從側面說明,趙致然果如言叔所云,是個極勢力的。他不在乎私人恩怨,誰的地位高,誰的作用大,他就跟誰打交道。”
“你認識王守愚?他愿意幫忙?”
“認識,但這件事他不會接手的,他不愿意得罪趙致然。”
“哼,無膽鼠輩!”
“言叔,從王守愚的身上,言叔沒有受到啟發么?趙致然不理睬言叔,是因為言叔在道門沒有職司,手上沒有權勢,底下更沒有人,于他而言沒有用處,這是勢利之人的通病啊。”
頓了頓,語重心長道:“若是言叔手下有人,身上有名爵,掌中有權勢,趙致然還會如此么?到時候,言叔隨意說句話,怕是天下各家期刊都要爭相報道了,還會如今日這般被人拒之門外?”
一席話,當即令童白眉陷入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