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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四八章 兩頭尋寶

  朝廷的明旨,當然不止涉及到汪孚林那的幾個人。對于晏繼芳而言,他的官職固然沒有更進一步,副總兵之前的這個副字也沒能立刻成功摘掉,但臺灣和澎湖也歸入他這個漳潮副總兵下轄,加蔭一子世襲指揮僉事,對于家里子孫不少的他來說,卻是一個不錯的福音,因為這就意味著家里的子孫能夠多一個前程確定的。正因為如此,而他得知汪孚林為別人請功都成功了,汪孚林自己卻還沒個說法,心頭不禁多有感慨。

  這年頭拼命為別人爭取好處,自己卻不大在乎利益的人,實在是太少了。

  所以,派人押送林道乾渡海前往潮州府城的時候,他本來還打算親自前往,最后還是聽汪孚林提到,如今風向不利于航行往臺灣,數百海盜還要放在南澳島這邊,需要他派人盯著一點,他方才打消了這主意。

  可是,汪孚林雖然跟了去,卻是由海道副使周叢文交接人犯押往潮州府城,自己躲在后頭,這就讓他看不懂了。在他看來,上次聯署的奏疏讓周叢文沾光弄點好處,這就已經很大方了,這次處斬林道乾,那么大的露臉機huì,汪孚林居然還不親自上?

  可接下來發生的一件事,卻讓他一時之間轉移了注yì力。這天傍晚,他的一個親兵帶來了一個重大消息,道是海盜之中有人出首,聲稱知道吳平遺寶的消息。盡管他對此半信半疑,但南澳島上吳平寶藏的傳聞由來已久,甚至有人言之鑿鑿地聲稱,單憑吳平當年曾經是無可置疑的海盜王,無論曾一本還是林道乾林阿鳳都奉其為首領,寶藏的價值就在百萬兩銀子以上。因此。思前想后,這天夜里,他還是挑了十幾個心腹親兵悄悄出了總兵府。

  這一去,他就是大半夜方才回來,一行人當中卻多了個黑布套頭的男子。當兩個親兵架著那男子跟著晏繼芳進入書房之后,這位滿臉陰沉的南澳總兵終于忍不住心頭怒火。還不等坐下,就劈手砸了太師椅旁高幾上的一個茶盞,怒喝一聲道:“你竟敢戲耍本大帥!”

  被拿掉黑布頭套,嘴卻還嚴嚴實實被堵著的邱四海雙膝一軟跪在地上,卻是臉色發白,想要求饒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直到有人摘掉了他口中那團破布,他方才磕頭如搗蒜一般,嘴里連聲說道:“小的那張藏寶圖已經得來多年,當初小的得到藏寶圖后。還拷問過那家伙,他說絕對是真的。小的根據南澳島的地圖鉆研過多年,絕對就是當年吳平埋藏寶物的地方,素來還有駐軍,所以小的才沒法得手,可怎么都沒想到…”

  “那為什么挖地三尺卻什么都沒有?”

  見晏繼芳已經是氣得七竅生煙,邱四海簡直快要哭了:“大帥容小的想想…對,肯定是日久天長有什么偏差。不在那里也肯定在附近,只要把搜尋的范圍擴大。挖深一點,挖大一點…

  “住口,你還嫌本大帥不夠丟臉嗎?”

  晏繼芳簡直都快氣瘋了。雖說十幾個親兵都是他的心腹家丁,也就是晏家的私人,是他自己掏錢養著的,如果真的挖到了寶藏。用重金封口也就算了,可偏偏一無所獲,他們跟著自己忙活了一夜,心里又怎么會沒有怨氣?最重要的是,他當著這些人的面。被這么一個小角色給耍得團團轉,傳揚出去,日后還怎么領兵打仗?而直到這時候,他方才陡然之間想到了一個問題。

  邱四海之前可是被汪孚林給拿下的,而后也一直都跟著杜茂德和呂光午,若是真有這線索,為何會來告訴自己?

  既然想到,晏繼芳此刻已經動了殺心,自然厲聲質問了起來。而邱四海暗自叫苦,只能硬著頭皮把呂光午那時候戲謔一般的話給復述了一遍。當晏繼芳聽到呂光午說自己家境殷實,看不上這種黑錢,又說汪孚林出身徽商世家,家財萬貫,他立刻信了七八分,但心里就更加氣惱自己的沖動了。就算他不比呂家和汪家有錢,但多年統軍大將坐下來,打倭寇打海盜,戰利品卻也繳獲不少,當然不窮,怎么這次就會上這種惡當?

  他越看邱四海越像是別有用心,當即對跟進屋子的那兩個親兵說道:“本大帥沒工夫再和這種騙子磨牙了。你們要是還相信他,不妨把他帶下去嚴刑拷打,然hòu一個個地方搜過去。真要是搜到了憑你們去分,不過本大帥有言在先,若是鬧大了,沒人給你們兜著!”

  大晚上的這么折騰一番,兩個親兵也是一肚子火氣,聽到主帥竟然這么說,顯然對此不抱任何希望,兩人遲疑片刻,其中一人眼疾手快地在邱四海嘴里塞了一團破布,另一個則是把人使勁架了起來。接下來的半夜,邱四海自是被折騰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恨不得把自己的每一頓飯都吃了什么給招得清清楚楚。而這些親兵按照邱四海供述的所謂可疑地點繼續偷偷搜索了一整個白天,最終仍是一無所獲,這才明白晏繼芳緣何直接放qì。

  于是,當天夜里,某個揣著藏寶圖多年,發了多年暴富夢的家伙,腳上就被人綁了鐵球沉海,臨死前那一絲嗚咽,卻是只有小船上幾個推他下水的人才能聽到。

  而幾個親兵劃了船回總兵府時,就有人低聲說道:“這家伙吃不住打,什么都招了,之前還說他把林阿鳳拿出來賄賂廣東官員的一筆財寶,全都獻給了那位巡按御史汪爺。不過這位汪爺還真夠大方的,之前招募勇士的時候,用掉好幾百兩黃金,剩下的又給了咱們大帥安置降兵和俘虜,算一算,竟然自己分文不取,這天底下還有這么大方的官?”

  “就是,咱們大帥聽了吳平這筆財富的時候,那都根本把持不住,汪爺和他身邊的人卻根本就把邱四海的話當成了耳旁風。”

  “到底是徽商有錢,再說他如果真要信了。豈不是和大帥還有咱們一個樣了?忙活了一天一夜,別說寶藏,連個銅子都沒看到!”

  南澳總兵府幾個親兵殺人滅口,然hòu去回報晏繼芳的時候,幾乎是同一時間,澄海縣城郊一處山丘邊的小樹林里。卻是用黑布做了個簡易的圍障,里頭亮著好幾盞燈籠,幾個人正在用鐵鍬挖土,旁邊便是“高風亮節”的汪孚林。當下頭突然傳來了當的一聲時,四面當即傳來了幾聲輕呼。既然確定了地方沒錯,幾人便立刻挖深挖大,不多時,三口箱子就已經完全顯露了出來。

  膀大腰圓的劉勃捋起袖子親自下去,一把拎住了箱子一邊的拉環。可用盡力氣一提,那看似小小的箱子竟是紋絲不動,滿心不服氣的他立刻加大了力道,可下一刻,他拎著那拉環連帶著迸飛的朽壞木頭一塊往后倒去,那箱子竟是就這么四分五裂了。而透過那壞了的一角,里頭的東西在火光下散發出黃澄澄的光芒,以至于四周圍那些呼吸都粗重了不少。

  都說金銀財帛動人心。汪孚林當然知道這么個道理。今夜親自過來的他輕咳了一聲,用平穩的聲調開口說道:“又不是那些沒見識的海盜。只知道見錢眼開,東南那些鏢局也好,銀莊票號也好,別說就這么三個箱子,十幾箱金銀也沒什么大不了的。把東西起出來,清點之后再想著分也來得及。”

  汪孚林這么一說。劉勃也好,其他人也好,頓時都笑了起來。跟著汪孚林這么多年,對方是什么性子他們當然心里有數,更知道憑著這位主兒在徽商當中的財神爺名聲。哪怕三箱子里頭全都是金子,人家也絕對不會想著一個人獨吞,至于為了這么一丁點錢殺人滅口,那就更加不至于了。

  于是,涼口還算完好的箱子很快被人抬上來,小心翼翼地安放到騾車里。至于那口壞了,同時也最重的箱子里,那些熔鑄成金磚樣式的金子被分別裝進了幾個口袋,最后就只剩下這空空的破箱子還陷在土坑里。

  “這口箱子不用管了,直接填土,要是以后還有其他人聽到什么風聲過來挖,看到這破箱子就該知道被人捷足先登,又或者是上了當。”

  汪孚林說到這里,斜睨了一眼旁邊有些發呆的秀珠,她身邊滿臉緊張的陳炳昌,想到林道乾的死期就在后日,他到了嘴邊的下一句打趣就吞了回去。等到四周的圍障布被取下,同樣放上了騾車,一行人便悄然消失在了夜色中。在這種城門落鎖,到處宵禁的當口,他們當然不會想著回城,而是來到了早就選zé的一處宿營地,眾人生起火,四面派了人望風看守,汪孚林方才吩咐打開箱子立時清點。

  幾個口袋中的金子先清點,因為都是一塊塊差不多分量的金磚,眾人估摸著算了算,大約是三千兩黃金。而等到第二個完好的箱子被抬上來,劉勃親自用鐵鍬將箱子蓋狠狠撬開之后,那亮閃閃的顏色就讓他忍不住罵了一聲。

  之前第一箱就是金子,他不免想著如果三箱子都是黃金,那價值肯定非同小可,卻沒想到第二箱竟然是銀子!好在銀錠子上都寫著分量,竟然是官銀,也不知道是當初海盜從哪劫掠而來的數起來倒是不費事。而等約摸半箱銀子經過清點之后,約摸是八百兩左右,封仲用鐵釬子敲了敲,卻發現底下還有夾層。劉勃連忙搶過鐵釬子就撬開,等將那木板完全撬開,他便高興地嚷嚷了一聲:“是上好的珠子!”

  同樣重量的銀子,價值比不上同樣重量的金子,而同樣重量的金子,價值也一樣比不上珍珠。而汪孚林走過來從劉勃手中接過一顆,在火把下頭翻來覆去看了看,他就若有所思地說:“如果是合浦南珠,而且個頭都這么大,這半箱子珍珠恐怕比之前那一箱子黃金更值錢。”

  一旁的陳炳昌見秀珠依舊懨懨的沒什么精神,便故意問道:“汪大哥,什么南珠?我只聽說過合浦的珠子特別珍guì,可沒聽說過南珠啊。”

  汪孚林頓時一愣,難道眼下還沒有南珠這種說法嗎?可看到陳炳昌一面說一面去看秀珠,他也樂得活絡氣氛,多解釋兩句:“所謂的南珠是因地理而定,其中以合浦南珠為最佳。至于東珠,則是產在東北,比遼東更加靠北的地方,那是女真人的地盤。當然,也有說東珠指的是日本,也就是倭國出產的珍珠。至于西珠,就是西洋出產的珍珠。這三種珠子里,東珠豆青色白,光潤不如西珠,西珠又不如南珠。”

  就他手中這大小的珍珠,如果真的產自合浦,放在達官顯貴富商云集的京師,一串項鏈就要幾百上千的銀子!

  其他人可不知道那么多,只知道值錢,自然喜笑顏開了。而等到清點第三箱的時候,蓋子一打開,原本抱著很大期望的劉勃竟是忍不住驚呼出聲:“這是什么?”

  有了剛剛的經驗,汪孚林知道劉勃就算再冒失也不至于看到什么就這樣大驚小怪,可等他上前看到箱子里全都是一塊塊泥磚時,他也忍不住呆了一呆,本能地往秀珠那瞥了一眼。不等陳炳昌跳起來替秀珠辯解,他就呵呵笑了一聲:“最初藏寶的人是吳平,接手了藏寶又轉移到潮州府老家的人是林道乾,他干嘛要藏一箱子青磚,咱們哪里知道?雖說這個箱子白費了大家一番力氣,但好在之前那兩箱子東西,價值也已經很不少了。”

  說歸說,劉勃悻悻抱怨了幾句,但還是不嫌麻煩地將一箱子磚全都整理了出來,隨即又把那木箱子給搗成了碎片,發現真的什么端倪都沒有,他才最終罷手,只把早就收手的其他幾個人給笑得前仰后合。他卻沒好氣地說道:“那林道乾也真是吃飽了撐著,藏寶要么真的,要么假的,哪有半真半假這種事?他就算之前幾次潛回來起出財寶招募人手用掉不少存貨,也不至于拿著這種磚頭來充數吧?”

  “你要是還不甘心,干cuì把那些磚都掰碎了試試?”封仲和劉勃關xì最好,當即打趣了起來。可話音剛落,他就聽到汪孚林輕笑了一聲。下一刻,他就只見原本還滿臉懊惱的劉勃快步上前,竟然真的隨手抓起一塊磚就往地上狠狠砸去,隨著碎屑四濺,四周其他人笑罵不斷,可劉勃卻依舊瞪大了眼睛,還蹲下來在碎屑中挑挑揀揀,到最后,他突然沒好氣地叫道:“什么都沒有,這還真是湊數的!”

  其他人都沒想到劉勃竟然還真的砸磚試探,一時間閑著無聊,竟是都嘻嘻哈哈跟著撿起磚頭砸著玩。汪孚林看著忍俊不禁,再加上忙著把那半箱子南珠重新裝袋,也沒管那么多。可這砰砰砸磚的聲音持續了好一會兒,他突然聽到了劉勃咋咋呼呼的聲音。

  “這塊磚上刻著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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