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明珠說完,李素仍處于呆滯狀態,而且表情很可笑,兩眼茫然睜圓,嘴巴微張,中風腦癱的模樣。
“夫君,夫君!”許明珠輕喚:“說話呀!”
李素回過神,表情頓時變得很嚴肅,嘆了口氣道:“居然被你發現了,看來一切都是天意…”
許明珠愕然:“阿翁他,他真的…”
李素肅然道:“不錯,我爹其實是隱居的絕世高手,成名于三十年前,當年隋末,天下漸呈亂象,關中白山黑水三十六路瓢把子遍邀天下英雄相聚,欲圖大事,當時綠林箭一個勁的亂射,英雄帖一個勁的亂發,我爹那年剛剛在終南山學成絕世武藝,下山歷練時見江湖亂象,不由勃然大怒,一怒之下就單槍匹馬找上那些瓢把子,把他們揍得一個個滿地找牙,事了拂衣去,深藏身與名,那一年開始,江湖便有了我爹的傳說,那些挨了揍的瓢把子們給我爹送了個雅號,叫‘莫名其妙俠’,因為誰都不知道自己挨揍的原因是什么,就這么莫名其妙挨了揍…”
許明珠呆怔的模樣比李素還可笑,傻眼望著李素,櫻唇張大,眼中露出極度的震驚。
李素則一臉正經嚴肅地與她對視,夫妻二人沉默無言。
不知過了多久,許明珠吃吃地道:“可…可是,阿翁為何勃然大怒,為何要揍他們呢?”
李素看白癡似的看著她:“聽故事要記住細節,剛才不是說了么?那些瓢把子亂射綠林箭。亂發英雄帖,他們亂扔垃圾,素質低下。我爹那么有素質的人怎能忍得了?當然要揍他們了,這個故事告訴我們一個道理,做人要講衛生,不然會挨揍的…”
許明珠:“……”
又過了很久,才見許明珠幽幽地道:“夫君,你把妾身看得太傻了吧?這樣真的好嗎?”
李素繃不住了,噗嗤笑出聲來:“你那故事編得太蒼白了。毫無驚心動魄的場面,我這個現編的故事比較動聽些。”
許明珠跺了跺腳,急道:“妾身說的是真的!阿翁他。他真的單手撐地,在半空翻了個跟頭…身手很高強,妾身穿行大漠時也跟府兵們相處過一些日子,大致知道阿翁絕非尋常之人…”
“是啊是啊。剛才我不是說過么。我爹是絕世高手,隱居多年而已,小小露個身手,毛毛雨啦…”李素說著一手撫上她的額頭探了探,催眠似的蠱惑道:“來,乖,聽話,張嘴。讓我看一下舌苔…”
“夫君!”許明珠俏臉泛紅,顯然不是因為羞澀。而是想撕了他。
老爹是個絕世高手,打死李素都不信,不是他瘋了就是許明珠瘋了。
從認識老爹那天起,李道正在李素心里就是一個原汁原味的老農,知天時,懂農事,哪怕家里富貴起來了仍不改其本色,每天樂呵呵地扛著農具下田勞作,勸都勸不聽,這樣的人在許明珠嘴里居然成了絕世高手,還單手撐地,還后空翻,嘖!你咋不打分呢?
許明珠說的話李素第二天醒來就拋諸腦后,沒放在心上,情當是許明珠說給他提神的一個故事,大半夜的嘛,總要說點靈異的話題才應景。
大清早睜開眼,李素看著旁邊熟睡的許明珠,眼里露出深深的情意。
熟睡中的許明珠仍舊是平日里端莊的樣子,闔目沉睡的表情依然那么的平靜雍容,只有幾縷調皮的發絲略見凌亂的散開在耳畔,依稀可見幾分原本應該活潑跳脫的少女本性。
再往下看…嗯,一塊絲質的狹長褻衣抹胸松垮地裹在她的胸上,幽幽散發出淡淡的嫵媚體香,抹胸上兩個微微凸起的點,正傲然佇立在空氣中,李素笑了笑,伸出調皮的手指,輕輕夾住它們…
“哼!”許明珠嬌哼,飛快將身子一側,氣鼓鼓地背對著他。
李素笑了:“原來你醒了…”
許明珠沒吱聲,顯然心情不大好,應該是昨晚的事。
李素不輕不重地拍了一下她的豐臀,引來她輕聲的驚叫,隨即反過手狠狠掐了他一記當作報復。
“咋還生氣呢?夫妻有仇也不隔夜的啊。”
半晌,許明珠仍沒動,氣哼哼地道:“夫君不信我。”
“信,你說啥我都信。”
“妾身會拿出證據的。”
“好,等著你的證據…”李素隨即有些惴惴:“你不會讓方五叔去揍我爹一頓,試探我爹還手時的功夫吧?”
“夫君胡說什么呢,妾身怎敢有如此大逆的念頭?”
李素笑著攬過她的纖腰,道:“好了,不氣了,大清早的,咱們來做個早操,你好我也好…”
“呀!夫君,這大白天的…唔…”
許明珠癱軟在床榻上動彈不得,俏臉還帶著幾分潮紅的春意,竟累得又睡著了。
李素獨自穿好衣裳,走出房門,內院的丫鬟們見家主起床,馬上上前侍侯洗漱,李素神清氣爽地伸了個長長的懶腰,抬頭看了看天空,天色有點陰,估摸今日有雨雪。
今年關中的天氣邪得很,出了上元節居然還下雪,太平村的鄉親們都是有經驗的老農,李素眼見他們的臉色一天比一天陰沉,顯然今年的春時實在不容樂觀。
洗漱過后,李素坐在東廂房內,丫鬟很快端上米粥和點心,李素吩咐丫鬟給夫人留一份,自己吃過之后。又坐在庭院里發呆。
見到家主這神游天外的表情,家里的下人們見怪不怪,經過庭院時聲音都放得很輕。怕驚擾了他。
李素發了一陣呆后,忽然回過神來,抬頭一掃,恰好看見薛管家指揮下人打掃房頂,李素朝他揚了揚手,薛管家急忙小跑過來。
“薛叔,叫下人給我準備點東西。”
“侯爺您吩咐。”
“嗯…銀杏葉。枇杷葉,童參,還有半夏…”
薛管家愕然:“敢問侯爺。銀杏枇杷童參這些,老漢都知道,可這‘半夏’是何物?”
李素亦愕然:“‘半夏’你不知道?就是…那啥,也叫三棱草。天南星。”
薛管家繼續愕然:“三棱草?天南星?”
李素急了:“不會沒有吧?這東西應該到處都是啊。就是…地里長的,葉子圓球形,里面包著卵粒…”
薛管家一拍大腿:“侯爺您說的應該是‘守田’吧?”
“啊?”
“此物名‘守田’,又叫‘地文’,專門長在旱地里,咱們農戶都把它當雜草除了,侯爺您要這雜草做甚?”
“用來熬湯。”
薛管家吃驚地睜大了眼:“熬湯?這…侯爺,那是雜草啊。雖說眼下是大冬天,可咱家有大棚啊。今年咱家大棚豐收呢,您想吃口綠菜實在不必找野地里的雜草,老漢這就…”
李素不耐煩地嘖了一聲,道:“大魚大肉吃多了,就想吃口雜草,行不行?我不但要吃,還跟牛一樣反芻,行不行?”
薛管家擦汗:“行,侯爺開心就好。”
太極宮,甘露殿。
東陽跪坐在李世民前,垂瞼默然,殿內溫暖如春,大銅爐燒得紅旺。
李世民穿著很隨意的玄色便袍,嘴角噙著一絲無奈的苦笑。
從東陽進殿到現在,大半個時辰里,這段時間里,她基本沒怎么說過話,面對父皇關懷的垂問日常,她只是點頭或搖頭,或是用“嗯”“是”之類的單音來回答。
父女之間因為當年的事,至今仍存在著深深的無法抹除的隔閡。
“冬天還沒過去,天冷得很,你記得多穿些衣裳,莫著了涼,朕昨日派人送去你府上的三張黑熊皮是薛延陀部族所貢,品相完好,也請西域胡人硝制過了,并無異味,你可著人裁制成氅裘,披在身上御寒…”李世民溫聲道。
“是。”東陽垂首答道。
“徽州近日上貢了十萬斤上好貢炭,朕明日著人送兩千斤于你府上,你盡管用著,用完了派人跟內侍省說一聲,內侍省再給你送。”
“是。”
李世民無奈地嘆了口氣。
以前皇子皇女眾多,東陽夾雜在中間毫不顯眼,李世民也沒在意過她,只因她脾性太溫和,太柔弱,那么多皇子皇女在他面前爭著表現自己,爭著父皇的寵愛,李世民哪里會注意到她?
直到后來,她與李素之間的事暴露出來,李世民勃然大怒,而她卻一反柔弱之態,罕見地與他頂撞,爭執,并義無返顧地決定出家,一心只求脫出天家皇門,李世民直到那時,才被她深深震撼住。
一輩子生了近四十個皇子皇女,他們中間誰不以天家貴胄的出身為榮?誰不是拼了命削尖了腦袋往上鉆營?可偏偏東陽卻毫無留戀地脫出天家,遁入道門,如此一比較,李世民想忽略她都難。
然而,當他想在東陽面前幡然悔悟,想盡一個父親的職責時,他卻發現父女已隔了一層深深的天塹,無法跨越。
昨日在宮中見到李素和小兕子,李世民頓時想起了東陽,她也是自己的女兒,當小兕子享盡世上一切榮華時,他另外一個女兒卻在偏遠的村落道觀里誦經苦修,青燈長伴寂寞孤苦,李世民心中一痛,今日便將東陽宣進宮來。
可是,相見爭如不見,東陽那淡漠平靜的態度,卻令李世民猶覺愧疚難當。
深深嘆了口氣,李世民道:“府上清苦,平日里也不見你主動張嘴,朕國事繁忙,疏于關懷,委實不知你究竟需要點什么,不如你自己說一說,想要什么盡管與朕開口,朕能辦到的,一定為你辦,只望你平日清修之余,亦多善待自己。”
東陽垂首沉默,久久不語。
李世民失望極了,父女間的這道天塹,無論多努力似乎都跨不過去,當初若沒阻撓她和李素,想必今日不必這般苦楚吧。
良久,正當李世民想放棄,揮手令她出宮時,東陽卻忽然開口了。
“父皇,女兒修道常不得其解,李淳風師父亦無法長隨指點,女兒想向父皇討要一個熟通道法之人常侍在側,長隨于身,以不時解女兒之惑,請父皇恩準。”
李世民仿佛渾身注入一股活力靈泉一般,身子頓時一挺,揚眉笑道:“哦?此人是誰?你盡管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