訂個婚出了這么多事,再堅持下去可就真叫愚蠢了,世上男人女人那么多,跟誰訂婚不行,非要冒著生命危險往死路上走?
高家請求解除婚約的舉動皆在朝臣意料之中,甚至可以說,滿朝君臣文武都在等著高家開口,而高家果然不負眾望向李世民上表。
好了,君臣皆松了一口氣,天下依舊太平。
朝堂上,李世民飆起了演技,首先一臉憤慨,你家兒子病了我就不嫁公主,你當我是忘恩負義之人么,太過分了云云,高家繼續上表,犬子實不足配金枝,不忍誤了公主殿下芳華,求陛xià收回成命,李世民語氣堅決狀,婚約不變,擇日完婚云云,高家再請,君臣之間演技爆棚,反復請了三次后,李世民的表情終于由憤慨變成了沉痛惋惜,啊,既然高卿堅持,朕便依了你吧,等你兒子康復了再論兒女婚事云云…
高家感激涕零,金殿之上直呼皇恩浩蕩,高家子弟必世代為皇家效死…
君圣臣賢,一派和氣,大家演完收工。
至于李世民最后一句說等你兒子康復了再論兒女婚事,腦子但凡正常一點的都不會當真,誰都清楚,與高家的這樁親事怕是永久作廢了。
與高家徹底解除婚約的消息很快傳到太平村。
東陽自從鬧鬼事件后便一直臥病在床,臥病的原因一部分為了應鬧鬼的景,畢竟府中鬧鬼,身為柔弱公主的她,不被嚇出一場病來未免太不尊重李素精心編排的劇本了,二來她確實病了。
當初李世民下旨強行指婚。東陽郁憤抑于胸,當即吐了血,從那天起,身子一直不見好,宮里太醫來瞧過幾次,開了一些不溫不火的方子。然而還是不見起色。
病怏怏的東陽躺在床榻上,以前紅潤嫩白的臉蛋,如今卻蒼白得可憐,美眸半張半闔,又長又翹的睫毛微微顫動,哀怨柔弱的樣子令人忍不住生憐。
小宮女綠柳站在一旁,憂心忡忡地看著她,手里端著的藥碗已漸涼了,可東陽卻始終不肯喝一口。
仰望著頭頂描著朵朵祥云的殿梁。東陽幽幽嘆了口氣。
李素制造的鬧鬼事件已過去兩天了,據高陽說,長安城里鬧出了不小的動靜,高履行被嚇瘋了,高士廉也被嚇病了,按說結果應該不錯,可是…為何兩天過去了,朝堂還是沒見動靜?父皇難道還要執意將她嫁給高家嗎?
如此。還不如死去算了,清清白白的身子。除了李素,她不想再給第二個男人。
“殿下,藥快涼了,您…多少喝一口吧。”綠柳端著藥碗,不知第多少次苦勸了。
東陽搖頭,看著綠柳。幽幽地道:“太極宮沒有消息,我一口藥都不喝,若父皇仍執意要我嫁給高家,我不如一死,綠柳。你自小隨我長大,然而你太小了,宮里看似平靜和氣,實則每一日都是你死我活的爭斗,絕不遜于男人們的戰場,你獨自一人在宮里活不下去的,來日我若…在此之前,我把你送給李素家,以后你當他的貼身婢女,替我好好照顧他,李素是好人,他必不會虧待你,日后若他將你收了側房自是你的運氣,若他對你無意,定會為你尋個好人家嫁了…”
聽著東陽這番仿似訣別的話,綠柳慌了,豆大的眼淚簌簌而落:“殿下您別想不開呀,沒了您,奴婢也不想活了…奴婢年紀小,您說的這些我都不懂,嫁什么人真的那么重要么?不凍著不餓著便是快活日子了,殿下何苦輕賤貴體?”
東陽失笑,抬手愛憐地理著綠柳略亂的發鬢,道:“你真的不懂…我們女子,這一生不在乎江山社稷,無謂建功立業,唯只求此生能遇得一心人白頭到老,那人心中有我,我心中亦有他,富貴貧困一生不負,這才是我們女人一生最重要的東西,所以,嫁給什么人真的很重要,嫁錯了,一生便毀了,還不如早早了斷此生落個清白干凈。”
綠柳眨巴著大眼睛,東陽說的話她還是不太懂,以她的年紀,理解何謂男女之情實在太困難了。
殿外傳來匆忙的腳步聲,東陽楞了一下,接著一顆心頓時懸起老高。
她聽出來了,這是高陽的腳步聲,偌大的公主府里除了高陽,沒人敢如此放肆。
“皇姐,皇姐!快,太極宮有消息了!”高陽還沒跑到殿門口便嚷嚷開了。
東陽臉色一白,似激動又似害怕,她想聽到好消息,更怕聽到壞消息,躑躅猶豫間,高陽嬌小的身影已跑到了殿內,一臉興奮地喘著粗氣:“皇姐,太極宮有消息了!”
見高陽如此興奮喜悅的模樣,東陽終于激動起來,不見血色的嘴唇輕輕抖了一下,兩只小手忘形地死死拽住了錦褥,顫聲道:“什么消息?”
“婚約解了!你與高家長子的婚約徹底解了!”高陽高興地大叫道。
東陽身軀一震,神情頓時有些恍惚,單薄的身子情不自禁地搖晃了一下。
綠柳和高陽急忙扶住她。
東陽垂著頭,積蓄多日的淚水終于潸然而下,哽咽道:“終于解了!這些日子我…我…”
話沒說完,東陽小嘴一癟,哇地大哭起來,自李世民強行指婚以來,多日積壓的委屈,苦楚,恐懼,此刻隨著淚水一股腦地傾泄而出,不可收拾。
高陽和綠柳見東陽哭得傷心,仿佛被傳染了似的,二女也跟著紅著眼眶哭了起來。
東陽終究只是十多歲的女孩,這個年紀的她承受了太多不該承受的壓力,此刻桎梏方解,悲喜交織,除了流淚,還能怎樣呢?
三女哭了許久,東陽擦干凈了淚水,使勁吸了一下鼻子,忽然破涕為笑,道:“都哭什么,婚約解了是喜事,應該笑才對,皇妹,你快幫我想想法子,我要出去一趟,今日我特別想見李素,很想很想。”
高陽也笑了,使勁點點頭:“我這便幫你想辦法…”
說著高陽不知想起什么,忽然皺了皺鼻子,笑道:“父皇說我整日只知胡鬧闖禍,其實我也做了好事的,只是我做的好事沒法對父皇提起罷了…”
東陽揉了揉她的臉蛋,笑道:“對,皇姐最該感謝的人是你,明日你來府里,皇姐親手為你烹茶…”
高陽笑應了,蹦蹦跳跳跑了出去。
東陽心情大好,連帶著病都仿佛痊愈了,掀開被子翻身下了床榻,匆忙喚綠柳道:“綠柳快幫我看看,等下見李素我該穿哪件衣裳最好看…”
見綠柳手里還端著藥碗,東陽輕輕一笑,接過藥碗很爽快地一飲而盡,苦得小臉擰成一團,綠柳急忙將一顆蜜餞塞進她嘴里。
東陽含著蜜餞笑道:“好啦,藥喝了,我的病也好了。”
說完東陽像只飛舞的蝴蝶,翩翩飛出殿外。
花了一個多時辰,高陽才想到法子把東陽送出府。
公主府戒備森嚴,但對身份高貴的公主來說,想出去并不難。擺起公主的架子,強行將某個偏僻角落的守衛調離,再搭一架梯子,東陽很輕松便攀過圍墻出了府。
喘著粗氣趕到河灘邊時,李素早早便在那里等著她了。
見到熟悉得仿佛刻入骨子里的身影,東陽發出一聲喜悅的輕笑,加快腳步朝他奔去,乳燕投林般鉆進他的懷里,再也不肯出來。
李素也緊緊擁著她,發出如釋重負的嘆息。
這些日子布了如此大的局,擔著掉腦袋的風險,從謀劃到執行,每一步都走得驚險萬分,如同在刀尖上跳舞,為的不就是此時此刻她解脫的笑容么?
一qiē都值了。
“高家解除婚約了,李素,高家解除婚約了!”東陽把頭埋在他懷里,悶聲悶氣地道。
李素揉著她的頭,笑道:“我早知道了,是個好消息,對吧?”
東陽重重點頭:“一個幾乎是絕境的死局,竟被你一人之力扭轉了,李素,你真厲害…”
“只是算了算人心而已,沒你說的那么厲害,其實我也在賭,賭朝堂君臣的人心,真正的鬼從來不會出現在他們眼睛里,而是住在他們的心里。”
東陽抬頭疑惑地道:“可是他們眼睛里確實看到鬼了。”
“這又是一樁因果,因為他們心里有鬼,所以他們眼中自然便見到鬼了,若換了個一生沒做過虧心事的人,哪怕看到鬼,也絕不會做出任何妥協,因為他無愧,所以他無畏。”
東陽垂頭沉默,她知道李素指的是什么。
父皇和那些今日能位列朝班的大臣們,這些年來誰能真正做到無愧亦無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