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太子和刑部歪曲的馮家命案真相,長安城的輿論漸漸將它扭轉過來,然后用最客觀的事實展現在李世民面前,李素的目的達到了。
很費心思,結果還算不錯,至于馮家命案的最終結果,已不是李素能左右的了,為了救鄭小樓,他拼盡全力冒著掉腦袋的風險,也只能做到這個地步,而鄭小樓的生死,看天意。
演戲演全套,裝病的李素只好每天待在家里不出門,氣若游絲嘛,恬著一張精神百倍的臉到處瞎逛未免太侮辱皇帝陛xià和朝臣們的智商了。
在家也不無聊,每天練練字,看看書,眼看冬天快來了,叫薛管家請幾個工匠,指導他們把家里的桑拿浴室好好修整一番,順便在自己臥房里砌個土炕,三九寒冬打著赤膊鉆進熱如炎夏的浴室蒸一柱香時辰,一身大汗出來洗一遍,再往炕上一躺,一壺冰鎮葡萄釀下肚,哎呀,美得下炕連鞋都不認識…
李道正對兒子近幾日的表xiàn有點奇怪,好好的非要躺在床上裝病,官員上門探望,他還一副臨終彌留的模樣,弄得李道正心中莫名生出幾分白發人送黑發人的悲戚,官員一走又變得活蹦亂跳,又是修浴室又是砌土炕,忙得不亦樂乎。
“馮家命案鬧得很大?”李道正問得很直白,半輩子老農居然也有一顆對政zhì敏感的心。
李素苦笑,點頭:“是鬧得有點大,鄭小樓生死難料,孩兒也有點危險…”
“所以你在家裝病?”
“是,不僅裝病,還上表辭官了。等著陛xià表態…”李素老實承認。
李道正瞇眼想了想,搖頭嘆道:“當官的事,我也不明白,兒啊,你長大了,凡事自己拿主意。你覺得對的事情便去做,結果壞了不要緊,至不濟咱家還有幾百畝地,這些都是留給你的。”
李道正說著,語氣變得嚴sù起來:“…但是你要記住,不管做甚事,一定要保住性命,像莊稼地里的野草一樣,草被鏟了不打緊。只要埋在土里的根還在,來年春天一定又會發出新芽,若是連根都被除去了,就沒指望咧,你的這條命就是你的根,一定要保住。”
李素露出驚奇之色,盯著李道正瞧了半晌,吃吃地道:“爹。咱們認識這么久,孩兒還是頭一次聽到您說如此深妙的大道理。爹您很有才啊…”
李道正板起臉:“老子又想抽你了…我和你認識多久了,啊?”
李素腦中迅速浮起一個怪異的想法,肚里壞水一冒,朝老爹眨眨眼:“爹,咱們玩個快問快答的耍法,成不?孩兒問一個問題。您不假思索飛快答出來…”
“你要問啥?”
“爹,咱家多少畝地?”
“四百。”李道正回答得很快。
“多少間房?”
“二十來間吧。”
李素的語速慢慢加快:“咱家多少下人?”
“十二個。”
“管家姓什么?”
“薛。”李道正的回答也越來越快。
“您中午吃的什么?”
“羊肉。”
“喝了多少酒?”
“三盞。”
“我娘啥出身?”
“開國功勛之…”李道正脫口而出,接著忽然警覺,后面半句生生頓住,然后睜大眼睛發呆…
李素露出得逞的奸笑:“爹。你知道得太多了…”
“瓜慫,敢戲弄老子!”李道正暴怒,跳起來的同時,降魔法器也應咒而出。
李素早有準備,法器落在身上之前飛快抱頭鼠竄。
李道正追不上,大怒之下將法器嗖的一下脫手飛出,李素一聲慘叫后身影飛快消失不見。
很有收獲的一天。
玩弄了一下小聰明,套出老爹的話,原來那位素未見面的娘竟跟開國功勛有關,如今的開國功勛大多是四五十歲壯年,只不知是哪一位,沒關系,來日方長。
還有一個收獲,李素發現老爹竟學會了凌空馭藤條的遠程打擊手段,證明老爹…渡劫升級了?
好心塞,以后還能愉快的招惹他嗎?
家里裝了幾天的病后,馮家命案終于有了結果。
這天上午,一位名叫姜谷的中書舍人拜訪李素,李素趕緊回房躺著,繼續一副氣若游絲奄奄一息的模樣等著糊弄這位中書舍人的探訪。
失望的是,姜谷對李素奄奄一息的樣子視而不見,只是一臉公事公辦的神情轉達了李世民的旨意,旨意很簡單,明日太極宮朝會,陛xià宣涇陽縣子李素參與。
“姜大人莫鬧,下官病入膏肓還參與朝會…”李素病得很不專業,脫口便推辭。
姜谷的臉色有點難看了:“李縣子你才莫鬧,陛xià說了,馮家命案明日見分曉,還裝下去有甚意思?”
李素神情一滯,怎么又被看穿了?
姜谷又笑道:“陛xià知李縣子受了委屈,李縣子的病呢,也該痊愈了,明日便是朝會,再裝下去太耽誤事,李縣子覺得呢?”
猶豫了一下要不要繼續裝下去,最后李素還是決定不矯情了。既然已被看穿,再裝就是賴皮了,未免落了下乘。
于是病入膏肓只剩一口氣的李素忽然精神百倍從床上彈了起來,活動了一下手腳,露出無比驚奇的樣子:“咦?好神奇,我的病居然不藥而愈了!”
姜谷:“……”
大唐的朝會一般定在卯時,大概早晨六點多的樣子,朝會并非定制,勤勉的皇帝自是每日朝會不斷,若是懶惰一點的皇帝,則要看他的心情了。只不過每月初一,十五兩日是必須要有的大朝會,名曰“朔望朝參”,三省六部內的九品以上官員必須都要參加的。
李素命好,雖然是五品官員,但火器局直屬皇帝所轄。不在三省六部之內,所以李素從來沒參加過朝會。
明日是十一月初一,恰好是朔日朝參的日子。
參加朝會很麻煩,對李素這種住在長安城外的官員來說尤甚,早晨六點多朝會便已開始,顯然不能等到明日早晨才動身,朝會這種事,皇帝可以遲到,但朝臣是一定不能遲到的。若碰到一個恰好有起床氣的皇帝,萬一心情不太爽,遲到后被拉出去剁掉也不是沒有可能。
所以李素接到李世民的旨意后馬上便動了身,當天住進長安城禮部官驛里,待到第二日天沒亮,各坊坊門還未開啟時,便要佩帶好腰牌,穿好官服。保險一點的話連官憑告身也要隨身攜帶,然后一路敲開坊門。徑自朝太極宮而去。
這一夜,官驛內的李素失眠了。
馮家命案明日便有結果,李素不由生出幾許焦慮。
鄭小樓的死活,只看明日了,總觀自己這幾日的表xiàn,其實也只是一通亂拳砸下。東宮被砸得措手不及,畢竟利用民間輿論這種法子,只有亂世才有人用,李承乾沒料到如今太平年景里也有人用,而且流言的影響如此之大。數日內便將原本歪曲已成定局的命案完全扭轉過來。
李素借到了“勢”,也巧妙地利用了“勢”,然而最終的結果是喜是悲,卻不是他能左右的。
令李素憂慮的是,從流言鬧得滿城風雨開始,東宮便一直沒有任何動作,當然,滿城風雨之時保持沉默是明智的,可是李素總覺得不踏實。
李承乾…是否埋伏了后手呢?
清晨,寅時將過,百官上朝。
李素穿戴好官服,佩好腰牌后敲開了坊門,坊官仔細檢查了他的腰牌后朝他躬了躬身,然后打開坊門放行。
一路走到太極宮承天門前,天還沒亮,宮門前已有許多朝臣在等候。
李素瞇著眼掃了一圈,發現了幾道熟悉的身影,急忙走過去行禮。
“小子拜見程伯伯,牛伯伯,李伯伯…”
一圈鞠躬下來,頭有點暈,都不記得誰還沒行禮,直起身仔細回憶了一下,都是一幫殺人不眨眼的老殺才,一個都不能得罪,于是李素不大確定地又朝程咬金施了一禮:“小子拜見程…”
屁股上無端挨了一腳,英國公李績很不爽地瞪著他:“行了一禮又一禮,你小子啥意思?給程老匹夫送終呢?”
“啊?”李素愕然,急忙賠罪:“小子不懂事,給程伯伯賠禮…”
程咬金穿著紫色官服,腰帶上很不講究地斜插著一塊象牙芴板,瞇著眼朝李素陰笑:“不打緊,下月白酒作坊的進帳扣你十貫,算是給老夫賠禮了。”
牛進達上前給他整了整官帽,然后狠狠拍了一下他的肩:“小娃子咋也來朝會了?陛xià特旨召你來的么?”
李素急忙應是。
程咬金與牛進達飛快交換了一下眼色,壓低了聲音道:“馮家的案子?”
李素苦笑:“是。”
牛進達左右環視一圈,將李素拉到一個偏僻的地方,沉聲道:“近日流言傳得滿城風雨,小娃子你給老夫說實話,是你鬧出來的嗎?”
李素急忙否認:“不是,小子雖渾,也沒那么大的膽子,我一個小小縣子怎敢招惹太子殿下,牛伯伯莫嚇小子…”
牛進達仔細打量了他幾眼,方才點點頭:“老夫左思右想,也覺得不應該是你,你小子雖在長安闖下一個‘小混帳’的惡名,卻也不是不分輕重之人,東宮可不是你能撼動得了的…如此說來,近日的流言,怕是與魏王脫不了干系了…”
李素急忙重重點頭,非常誠懇地道:“小子老實人,做不來散播流言的事,必是魏王干的…”
――我只干了前半段而已。
牛進達沉默著又打量了他半晌,然后嘆道:“本來老夫以為不是你,可你說你是老實人,老夫又不得不懷疑你了,回想這樁事帶著幾分齷齪味道,倒真有你平日為人處世的幾分神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