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敬山最近的日子過得不太好。
俗話說“背靠大樹好乘涼”,大唐眾多當權貴族的外戚大多沒什么好東西,他們比普通人更自私更貪婪,而且非常勢利,典型的趨炎附勢之徒,一方面有著雞犬升天式的偽高貴身份,另一方面,個人的涵養和素質卻配不上自己如今的身份,于是便導致了外戚們仗著自己的女兒或姐妹嫁入高門大戶的高貴身份,有恃無恐地為非作歹,輕則魚肉鄉里,重則干預朝政。
李素覺得慶幸的是,自己的老丈人相比之下簡直是外戚界里的一股清流,非但從不仗李家的勢欺人,反而為了避嫌處處妥協忍讓,原本做得挺好的買賣,結果因為害怕給李家惹來非議,于是生意一落千丈,差點搞到破產。再后來,李素將家里的茶葉生意交給許敬山,沒做幾天卻莫名其妙扯進了人命官司,無辜的老丈人被請進監牢,二話不說強行給他來了個大理寺包食宿七日游全套…
由此可見,丈人和女婿的八字大多是犯克的,李素這幾年快馬加鞭似的升官發財,老丈人一家卻處處倒霉添堵,吃進嘴里的買賣都能莫名其妙飛了,實在是流年不利,太歲當頭。
照理說,倒霉這些年了,這位老丈人大抵應該明白自己跟女婿命理犯沖,平日應該躲著走才對,可許敬山偏不,今日竟主動登門了,可見老丈人對女婿是真愛。
盡管是商賈出身,而且性格有點慫,可李素還是按最高規格親自迎出門外,照老規矩,門外兩排整齊威武的部曲列隊,按刀大喝一聲“萬勝”,仍舊嚇得許敬山一哆嗦,差點當場尿褲子。
進了門,李素攙著哆哆嗦嗦的老丈人穿過前院進了前堂,前堂落座,李素又吩咐丫鬟奉茶,一番忙亂后,許敬山這才驚魂稍定。
明知很失禮,李素還是情不自禁朝門外張望了一眼,發現老丈人居然沒帶禮物登門,李素不由失落地暗嘆了口氣。
最近這屆訪客不行啊,不講究。
“丈人一路辛苦了,往后若想來家里,徑自派人跟小婿說一聲,小婿遣半副儀仗去接您來便是…”
許敬山連連搖頭:“可不敢用儀仗,可不敢咧,那是皇帝陛下賜你的,我一個商賈用儀仗怕是會折壽,而且官府和言官也會參你的罪,莫為這點小事給你惹了大麻煩,不值當。”
李素笑道:“無妨,半副儀仗算不得逾制,言官也不會說什么的,丈人多慮了…不知丈人今日親臨,是為了探望明珠,還是…”
許敬山沒直接回答,而是直起身環視李家前堂一圈,然后咂咂嘴,道:“賢婿晉了縣公,可了不得啊,老夫人在涇陽縣都覺得光彩,左右鄰舍都來相賀呢,聽說明珠也晉了誥命?是二品吧?”
李素笑道:“不錯,是二品誥命,皇恩浩蕩,小婿受之有愧…”
許敬山嘆了口氣,語氣充滿了羨慕:“二十多歲的縣公,歷朝歷代罕聞啊!賢婿確是國之棟梁,未來封王裂土也是指日可期啊。”
“呃,小婿胡搞瞎搞…”
許敬山又嘆了口氣:“你和明珠成親好些年了吧?明珠肚子咋還沒個動靜呢?”
“啊?這個,咳咳,這個看緣分,小婿不急。”
今日的許敬山思維有點跳躍,李素頓時打起了精神,全力跟上老丈人的節奏。
許敬山果然又跳了:“都封縣公了,你家的府宅也該擴建一下了吧?聽說朝廷準許你把屋子加高兩尺,既然朝廷都不反對,賢婿索性便把屋子扒了重新蓋個高點的,這樣才顯身份嘛。”
“小婿的屋子住得挺好的,這些年都習慣了,升個縣公而已,就莫折騰了。”
許敬山再跳:“都說老夫生了個好女兒啊,賢婿還不知道,當初明珠出生時滿室異香,北斗星都比往常亮了不少,明珠五歲那年,一位游方的老道士路經涇陽,無意中看到了明珠,二話不說給她算了一卦,哎呀,美滴很…不是說明珠容貌美滴很,是說她的命格美滴很,老道士說她一生富貴之極,注定是當誥命夫人國夫人的命,當時老夫和她娘都沒在意,如今回想起來,可不正是么!”
李素臉頰狠狠抽搐了幾下。
抄襲…
“游方老道士”什么的,一直都是我用的梗好不好?這年頭要是講究知識產權,我非大義滅親去官府告你…
順著許敬山的話頭,李素非常配合地道:“小婿還得多謝丈人丈母生了明珠這么好的女兒,宜家宜室,有情有義,能娶到她是小婿的福分…”
見李素如此識相,許敬山露出滿意之色,然后…思維繼續猛跳。
“說話就立春了,今日的風,好喧囂啊…”
李素嘆了口氣:“丈人,您…稍微跳慢點,每句話之間至少該有一絲邏輯關聯吧,小婿實在跟不上您的節奏…”
目注許敬山,李素笑了:“丈人有什么話不妨直說,都是一家人,沒必要拐彎抹角的,既費腦子也傷情分,您說呢?”
許敬山臉上閃過一絲赧然,強笑道:“確實有點事…”
李素笑道:“丈人直說無妨,小婿能做到的定不推辭。”
許敬山遲疑片刻,道:“聽明珠說,賢婿封了縣公,朝廷準許娶八位媵妾?”
李素愕然,隨即呆呆地道:“啊?啊!似乎…有這么回事吧。”
許敬山嘆了口氣,不滿地低聲咕噥道:“朝廷咋想的,八個媵,也不怕把貴人的身子榨干,光陰都浪費在床上了,還咋為國為民?”
李素:“……”
這話沒法接,怎么接都不對。
措辭片刻,李素小心翼翼地道:“丈人為何突然說起這事?”
許敬山猶豫了下,道:“老夫把女兒嫁過來,過得是好是歹全看明珠的造化,按說這本是賢婿的家事,老夫不該多嘴,只是今日不同往昔,賢婿爵封縣公,已是大唐數得著的權貴了,又深受圣眷,眼看李家就要一飛沖天,富貴百世了…”
李素嘆了口氣,苦笑道:“丈人,您還是直說吧,小婿又跟不上節奏了,丈人您到底想說什么?”
許敬山臉色晦澀,嘆道:“賢婿與明珠夫妻情深,老夫甚慰,然而,既是縣公,府里當有縣公的規矩和排場,別的權貴家中皆是妻妾成群,歌姬舞伎如云,聽說連暖床的丫鬟都是膚白貌美的佳人,賢婿府里后院卻仍只有明珠一位正妻,別說侍妾了,就連歌姬舞伎都沒有,放眼整個大唐,唯獨賢婿府上最為寡淡冷清,委實與賢婿的身份不符,如今又封了公,若家中還只是一位正妻,傳出去實在落人笑柄,更何況你與明珠成親好些年了,明珠肚子不爭氣,至今也沒給李家生個男丁,我許家真是愧對賢婿…”
李素越聽越不對勁,道:“丈人為何無端說起這個?”
許敬山遲疑片刻,道:“要不…賢婿還是再娶兩房媵妾回來吧?按理說媵妾通常是正妻娘家陪嫁過來的,其實當初成親時賢婿已是縣子,有資格娶媵妾了,我許家嫁女過來時便應該陪嫁幾個丫頭過來的,但老夫是商賈人家,出身太低,原本嫁女便是高攀了,所以當初便沒有指派陪嫁,如今賢婿封公,按制可以養八個媵妾,賢婿居如此高位,若后院仍只有一位正妻未免說不過去,將來明珠也會被別人笑話。”
李素噗嗤一笑,道:“娶不娶妾是我李家的事,別人有何資格笑話?再說,就算笑話,也與明珠無關啊。”
許敬山苦笑道:“怎會無關?男人有本事當大官封顯爵,女人就該好好操持家里,若肚子爭氣倒罷了,生兩個男丁也能挺起腰桿做人,可明珠肚子不爭氣,沒給李家生出子嗣,后院也冷冷清清,別人知道了背地里說閑話,還以為是明珠不識大體,無出且善妒呢。”
李素眨眼:“所以,丈人的意思是,讓小婿再娶兩房媵妾?”
許敬山點頭:“對。”
“這是丈人的意思,還是明珠的意思?”
“都有,李家如今是名門大戶,該有的規矩排場還是要有的,賢婿是大人物,所思所慮皆是社稷黎民生死大事,家里娶媵妾這種小事不如交給明珠去辦,終歸讓賢婿放心滿意便是…”
李素終于聽懂了。
簡單的說,老丈人和自己的老婆聯合起來給自己拉皮條,盤靚條順又懂事,包君滿意,并且七天內無條件退貨。
濃濃的幸福感瞬間充盈李素的心頭。朦朧中李素仿佛回到了前世某家夜總會里面,媽咪領著一群美女魚貫走進包廂,整齊劃一鞠躬,齊聲嬌喝:“老板晚上好”,然后,這批不滿意再換下一批…
這說的是娶妾的事嗎?不是啊!這是丈人和老婆在向自己展示中華民族的傳統文化和美德啊!
幸福的眼淚奪眶而出,李素淚眼婆娑地看著老丈人,感動且深情地道:“…丈人,您是在給小婿下套嗎?”
說完李素不自覺地朝堂外瞥了一眼,不確定許明珠有沒有在廊外埋伏刀斧手,萬一自己表態錯誤,便有無數人抄著斧子沖進來取自己的狗命…
許敬山愕然:“賢婿何出此言?”
李素見許敬山神情真摯誠懇,不似作偽,看來老丈人是真心誠意想給自己拉這個皮條,接著馬上想到許明珠這幾日落落寡歡的模樣,李素頓時明白了幾分。
看來自己升官晉爵太快,許明珠的壓力也越來越大了。
原本許明珠嫁過來時便多少有些自卑心理,后來李素西州一戰,許明珠拼死相護,終于感動了李素,夫妻二人產生了真正的男女之情,許明珠內心的自卑感這才稍緩,可是如今李素驟然封公,一下子又竄上天了,許明珠的自卑感便無可避免地再次抬頭。
李素崛起太快,許明珠發現自己越來越跟不上他的腳步節奏,這才有了今日老丈人上門親自給女婿拉皮條。
想通了這些,李素笑了。
做出給丈夫納妾的決定,許明珠經歷了怎樣一番痛苦掙扎?
這個傻女人,該給她上頓家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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