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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四十四章 惡客登門

  無法指責李世民做錯了什么。∏雜ξ志ξ蟲∏作為皇帝,他做了自己該做的事,他的選擇是理智的,一個帝國要安定,要繁榮,要與周邊鄰國保持友善的關系,和親制的存在是無法免除的,它能消弭戰爭。

  它只是犧牲了一個女人而已。

  滿殿皆歡,李世民得到了吐蕃的和平和真臘國的稻種,吐蕃的松贊干布娶到了夢寐以求的大唐公主,真臘王子終于與心愛的女人終成眷屬,李素也安然度過了危機,或許因為處置得當而立下了功勞。

  今日的大殿比試,似乎沒有輸家,大家都贏了。

  殿內每個人都笑得很開心,他們都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他們都沒有遺憾,剛才殿內所有的敵對和怨恨全然消散無蹤,此刻洋溢著的,是一片歡樂祥和。

  唯獨李素笑不出來,不知道為什么,心里堵堵的,悶得難受。

  仔細反思自己主動招惹上這樁麻煩的初衷,初衷是什么?為大唐爭取真臘稻種是原因之一,憐惜李道宗的愛女之情也是原因之一,有心成全文成公主和真臘王子的姻緣同樣是原因之一,決定做一件事之前,如果已經有了這么多值得出手的原因,那么它就是一件必須要做的事,然而,內心深處,李素是不是多少也存了幾分借此事件廢除和親制的美好愿望?

  如今此刻,似乎所有的目的都達到了,唯獨和親制,它仍然是和親制,仍然紋絲不動,不可動搖,做到這一步,李素竭盡全力,最后無能為力。

  一個無辜的弱女被救出了火坑,沒想到另一個無辜的女子又一頭栽了進去。

  個人的小聰明小詭計,終究抗衡不了皇權,因為李素太弱小了。

  唯愿時間長逝,世人再給他十年耐心,待到有生之年,手握重權之日,言出而被天下人駐足恭聽,那時必廢此惡政,免去千年歷朝無辜女子之苦!

  滿殿賓客皆歡,各自散去。

  不高興的不僅僅只有李素,魏王李泰的表情也好不到哪里去,眾人的興奮并未感染他,直到各自散去,李泰仍緊蹙著眉頭,表情陰沉,一言不發且魂不守舍,跟著諸皇子渾渾噩噩出了殿。

  沒人知道李泰此刻在想什么。也許對李素的存在越來越忌憚,對他的聰慧越來越嫉妒,也許…他還在苦苦思索最后那個未曾將答案公諸于眾的難題。

  風波定,李素有驚無險,安度此劫。

  李世民沒做任何表態,雖說這些日子李素鬧出了一連串的大事,幾番風雨波折過后,吐蕃遂了和親的愿,大唐得到了真臘的稻種,說起來算是李素的功勞,然而是李素闖出來的禍,按李素的猜測,估摸這一次又是功過相抵了。

  李素不稀罕,今日以后,他對權力確實有了一點野心,那也要看誰是老板,坦白說,李世民雖是明君,可這位明君太厲害,對他太嚴厲,李素打心底里不想在這位老板手下當差,老板太精明往往寡恩薄情,李素真正盼望的還是李世民蹬腿,等下一任老板上位,那時握在手中的權力才是相對安全的權力。

  天冷得邪性,關中早已下起了大雪,鵝毛般的雪飄飄灑灑,天地一片混沌蒼茫。

  這種鬼天氣,以李素的性子當然不愿出門,大清早醒來后,甚至連起床都不想,被子裹得緊緊的,打死也不從溫暖的被子里離開。

  許明珠又氣又無可奈何,如今權貴人家的家主大多是勤奮的,家教非常好,權貴人家里或許有為非作歹的紈绔和敗家子,但個人習慣都不錯的,通常天一亮就起床,迅速穿戴完畢再去給長輩問安,然后該上衙署當差的當差,該游手好閑的繼續游手好閑,簡單的說,壞人或許有,但懶人…真的很少見。

  唯獨李素這朵奇葩,成了不一樣的煙火。

  李素不愿起床,許明珠只好命下人端了三盆炭火進來,分別擺在屋子的兩角和中間,一炷香時辰后,屋子里開了空調似的暖融融的,穿著單衣也不冷了,李素這才慢悠悠地爬起來,許明珠沒好氣地幫他整理衣冠,一邊整理一邊念叨。

  “就沒見過夫君這么懶的家主,別人都是家風嚴謹,聞雞起舞,你倒好,睡到快晌午了還不愿起床,當心把家里的下人都教壞了,以后個個都學你,家里可算翻天了。”

  李素嗤笑:“家里下人誰敢學我,你只管打斷他們的腿,沒王法了還!還有,誰告訴你別的權貴人家都是聞雞起舞?他們道德敗壞,夜夜笙歌,只看雞跳舞好不好?”

  許明珠氣得捶了他一下:“沒一句正經話!妾身管不了你,你就不怕阿翁?阿翁昨日還在念叨呢,說是天下大雪,出不了門,下不了地,又說好久沒抽你了,手癢癢…”

  李素眼皮跳了跳。

  這是什么低級趣味?下雪天打孩子,閑著也是閑著是吧?

  聽到屋里有了動靜,丫鬟在門外恭敬地輕喚了一聲,許明珠開門,丫鬟端著打好溫水的銅盆,還有牙刷,細鹽等進門,將東西擱好后趕緊退出門外,許明珠親自將布巾沾了水擰干,然后細心給李素洗臉,洗得很仔細,耳朵和脖子等死角都顧到了,然后在牙刷上均勻地灑了一層細鹽,遞到李素面前,李素耷拉著眼接過,沒精打采地刷牙。

  很早開始,家里的丫鬟便已沒了侍候李素的資格,都是李家主母親自服侍的,從洗漱到洗衣再到李素用的飯食,許明珠甚少讓下人來干,久而久之,李素也習慣了被許明珠服侍,許明珠偶爾在賬房查賬對賬來不及服侍他,換個丫鬟反倒令李素各種不習慣,心情差一上午。

  李素有一下沒一下地刷著牙,許明珠蹲下身撥弄著炭火,將銅盆里的木炭燒得更旺,嘴里仍在嘮叨。

  “再過幾日便是元旦了,元旦那日夫君可不能再睡懶覺,大早要給府里的管家和下人們發利是,這么重要的事,家主不在可不行,然后還要給阿翁賀年,再去西邊給阿婆上墳燒紙,夫君前幾日忙著朝里和親之事時,妾身領著家里部曲們去阿婆墳上拜祭了,順便丈量了一下墳地附近的土地,然后派人找了涇陽縣衙的司戶,動用家里的錢把阿婆墳地周圍百畝地全買下了,本是無主的荒地,縣衙司戶樂得不行,平白得了一筆橫財,后來說什么荒地買下了必須組織勞力開荒種上莊稼,官上每年要查驗的,若還讓它荒著,官府要罰錢的,當時妾身氣壞了,開荒就要遷阿婆的墳,世上哪個官府敢干挖墳遷墓的缺德事?于是罵了那司戶一通,后來妾身私自做主,說那片荒地不開了,以后就是咱們李家的祖墳,從阿婆開始,包括阿翁,妾身,還有夫君,還有咱家的子子孫孫,將來百年之后都埋那里…”

  停頓片刻,許明珠小心地看著李素的臉色,試探著問道:“夫君,妾身這么做,沒錯吧?”

  李素漱完了口,朝許明珠齜牙一笑:“找個時間你問問爹,他若覺得沒問題,以后那塊地便是咱家的祖墳了,至于縣衙,跟他們明說,那塊地不開荒,該罰多少罰多少,咱家都認,莫為這點小事跟縣衙吵,壞了咱家名聲。”

  許明珠點頭:“妾身省得,夫君放心便是。只不過那塊地太荒了,阿婆墳地周圍雜草叢生,妾身覺得要動一筆錢雇勞力把那塊地清理一番,雜草全部清干凈,再把地用圍墻圈起來,請一位有真本事的道士堪輿一番,改動一下咱家祖墳的風水,在東邊建個屋子,買兩個老實本分的老人作為咱家的常年供奉,只需守墳看園,清土除草,再種上一些苗木,香樟呀,鴨腳呀,杉樹呀等等,剛種下去看著稀稀拉拉不像樣,但十年二十年后約莫便有個園林模樣了…”

  幽幽一嘆,許明珠道:“那里太荒了,阿婆一個人想來孤獨得緊,多種些數,引些鳥雀在樹上安家,每天聽聽鳥叫蟲鳴,總算是有個聲響兒,比獨自一人孤零零的風吹日曬好吧。”

  李素沉默,握住了她的纖手緩緩摩挲,嘆道:“就照夫人說的辦,咱們以后常去墳上看看,不必局限于年節,平日沒事也去,陪她說說話,嘮點家里的零碎事也好,想必她也愛聽的。”

  許明珠重重點頭。

  下午的時候,家里來了客人,一位意料之外的客人。

  午飯后李素在炭火旁瞇瞪了一會兒,便聽薛管家來報,魏王李泰來訪,車駕已停在大門外。

  李素愣了半晌,剛準備吩咐管家請客人進來,便見薛管家神情猶豫了一下,遲疑地道:“侯爺,魏王殿下的模樣…不大好看。樣子很猙獰,像要殺人似的,您看…”

  李素揉了揉額頭,有點頭痛了。

  左思右想,最近沒得罪李泰呀,既沒欠他錢又沒給他挖坑,他這副模樣上門啥意思?當初扳倒太子時大家可是同一個戰壕里的盟友啊,說好做彼此一輩子的天使的呢?

  不管啥意思,可以肯定,來者不善,對來者不善的人,李素向來只有一個態度。

  “薛叔,出去告訴魏王,說我病了,頭疼腦熱怕光怕水喜歡咬人什么的隨便編,奄奄一息準備后事的那種,反正很嚴重,今日不見客。”

  薛管家愕然:“啊?”

  “啊啥啊,快去!大雪天的到處亂竄,也不怕路滑摔死,還沒當上太子呢,跑我家來刷存在感,偏不讓他如愿!”李素哼道。

  薛管家哭笑不得,只好轉身。

  “回來!”李素忽然叫住了他。

  “侯爺還有吩咐?”

  李素想了想,道:“有沒有注意到魏王帶禮物了嗎?金銀珠寶啊,綾羅瓷器啊,各種寶石啊什么的…”

  薛管家搖頭:“沒有,只有十來個隨從,一輛馬車,除此別無他物。”

  “趕緊打發走!沒禮數的死胖子!”李素立馬堅定了拒客的決心,毫不猶豫地使勁揮手。

  薛管家轉身小跑離去。

  前堂也燒著炭火,李素身上裹著一張硝好的厚厚的黑熊皮,湊在炭火邊,拈過一張麻紙,用水浸濕后,將手里的生雞蛋層層裹了起來,然后將裹好的雞蛋小心地擱進炭火里,沒過多久,便聽得炭火里發出砰然一聲響,李素將雞蛋扒拉出來,一邊燙得直吹涼氣,一邊齜牙咧嘴把蛋殼剝開,露出白白嫩嫩的雞蛋,一口咬下去,又燙又香,爽滴很!

  至于外面薛管家如何應付那個死胖子,李素懶得管。皇子很了不起嗎?不見客就是不見客,有種你強闖進來…

  剛冒出這個念頭,便聽堂外一陣嘈雜喧嘩,接著傳來薛管家的怒罵聲,最后前院兩旁的兩排廂房內,李家的百名部曲螞蟻似的冒出來,紛紛朝大門涌去。

  李素挑了挑眉,死胖子這是要搞事情的節奏啊…

  很快,門口傳來了打斗聲,一片混亂中,忽然聽到魏王李泰的怒吼:“誰敢對本王無禮!李素,李素你給本王出來!你養的好家奴!”

  李素翻了翻白眼,當作沒聽到,繼續吃雞蛋。

  這年頭要是有紅薯就好了,烤好后香噴噴的,比雞蛋好吃,將來李治當了皇帝一定勸說他打造船隊出海,什么非洲美洲都去,什么紅薯玉米辣椒,地里能長的東西全都弄來。現在可沒有什么西方列強,活著的都是列強的祖宗,還在洞里住著呢,征服那群野猢猻毫無難度。

  一邊吃著烤雞蛋,一邊漫無邊際地任思緒飄散,門口的動靜卻越來越大了。

  終于,一片悶哼慘叫聲里,魏王李泰從門口的照壁一側踉蹌沖了進來,衣裳還算整齊,看來李家的部曲沒真敢對王爺下狠手,只不過腳上的鞋子掉了一只,跌跌撞撞沖進來后,李泰一抬眼便看見前堂內,李素正剝著雞蛋,嘴里還塞著一個,燙得齜牙咧嘴,二人目光對上,李素不由一驚,動作凝固了。

  胖子李泰氣壞了,指著李素怒道:“李素!你,你不是說病重嗎?”

  李素嘴里還塞著大半個雞蛋,腮幫子鼓得老高,不停地眨眼。

  好尷尬啊…我要不要裝暈過去算了?可是地上好臟…

  李泰原本就胖,生氣時肚子和臉鼓得更圓了,像一只充滿了氣的河豚,圓滾滾的即將撐破肚皮,李素真擔心下一秒這個死胖子會原地爆炸…

  見李素呆怔怔的沒有任何反應,李泰更生氣了,蹬蹬蹬幾步從前院跑進前堂,瞪著李素道:“你病重了?管家說你奄奄一息?”

  “呃…對,病重,殿下沒見我在吃雞蛋嗎?被噎得奄奄一息了,趕緊喝了幾口水,哎呀,奇跡般病愈,實在可喜可賀。”

  李泰怒道:“用這種爛借口糊弄本王,當本王傻子嗎?李素,你為何不愿見我?”

  李素眨眼:“因為我懶啊…”

  “懶?”

  “天這么冷,我懶得見客。”

  李泰:“……”

  肚皮又鼓起來了,好想在他肚皮上扎一針,看看他會不會像放了氣的氣球一樣滿天空亂飛亂竄…

  李素嘆道:“既然來都來了…殿下,這大雪天里,殿下跑幾十里路來我家,應該不是給我送年禮的吧?”

  幽怨地瞥了他一眼,李素憂傷地道:“管家都告訴我了,你空著手來的…”

  李泰氣壞了:“因為我沒帶禮物,所以你不想見我?”

  李素嗔道:“殿下胡說,我是那種眼里只認錢財的俗人嗎?”

  “是!”李泰重重地道。

  “這么不會聊天,我要送客了啊…”

  “…不是!”李泰顯然是個很識時務的死胖子。

  李素滿意了,笑道:“剛才的不愉快,大家都忘記吧,殿下今日來我家做甚?”

  “…拜訪你。”

  指了指門口仍舊亂哄哄的情勢,李素好整以暇道:“殿下博學多才,管這種方式叫‘拜訪’?官府抄家都比你斯文好不好?”

  李泰又怒了:“明明是你家部曲仗著人多,先對我的隨從動手的!”

  李素冷冷道:“這是我家,想見誰不想見誰,由我這個主人決定,我請你來了?”

  李泰一愣,突然發現自己剛才的舉動確實很無禮,于是趕緊扭頭吼了幾聲,下令隨從住手,隨即朝李素行了一禮:“今日是泰冒犯了,情急多有失禮,請子正兄莫怪。”

  李素直起身朝門口看了看,道:“咱們兩家誰打贏了?”

  李泰苦笑:“你家部曲比我的隨從多,身手也利落,當然是你家贏了。”

  李素釋然,笑道:“那就算了,只當什么都沒發生,天怪冷的,殿下不妨直奔主題吧,今日來我家做甚?”

  李泰一呆,接著立馬想起了正事,剛剛恢復的和風細雨的表情迅速變得猙獰可怖,猛地一下站起身,死死拽住了李素的胳膊,用力地捏住,脖子青筋暴跳,咬著牙低吼道:“答案!我要知道答案!那個人到底問了一句什么話,他是怎么選中的那扇生門,答案!答案!”

  胖子力氣不小,李素的胳膊被他捏得生疼,臉色也變了,疼得直吸涼氣:“殺才,松手!”

  “快告訴我答案,我這兩天快被逼瘋了!”李泰神情猙獰地吼道。

  “死胖子,再不松手我咬舌自盡了啊!你這輩子都別想知道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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