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素官卑爵低,若換了別的縣子跪在承天門前說什么“求覲天顏”之類的話,早被巡守的禁衛倒拎起來扔遠了。
可李素不一樣,他被李世民親賜長安城騎馬的殊榮,更重要的是,造出震天雷后,李世民下過特旨,李素可隨時入宮見他。
禁衛驗過腰牌后,放李素入宮,有宦官早早等在門內,領著李素朝甘露殿走去。
見李世民的過程很順利,李素走到甘露殿的門廊下脫了鞋子,只著足衣,踏著光滑如鏡的地板邁入殿內,殿內李世民神情有些陰沉,抬頭見李素給他行禮,也沒有發出往常般爽朗輕松的笑聲,只是挑了挑眉,示意他在方榻旁坐下。
“子正,見朕有事?”
沒有往常的客套,李世民的心情顯然很糟糕,一開口便直奔主題。
李素也不想跟他客套,于是垂頭道:“臣聽說,瑯琊郡公入獄了,臣…”
李世民頓時明了,陰沉著臉盯著他:“爾欲為牛進達求情?”
李素毫不畏懼地直視他:“是,臣想為牛伯伯求個情,牛伯伯是開國老臣,有從龍之功,陛下何以因一言而…”
李素話沒說完,李世民袍袖使勁一揮,打斷了他的話。
“若是為牛進達求情,子正不必多言了,你退下吧。”
李素皺了皺眉,李世民這態度分明鐵了心要治牛進達的罪啊,這到底是怎么了?
“陛下,牛伯伯有難,臣無法坐視,陛下為何不顧多年君臣情分,非要將牛伯伯下獄?”
李世民的眼睛微微瞇了起來。眼里露出陰冷的光芒,很危險的信號。
“朕不顧多年君臣情分?小子,你去問問牛進達。你先問他為何不顧多年君臣情分,你可知這老混帳在奏疏里都寫了些什么嗎?”
“臣不知。但臣卻知道牛伯伯對陛下您,還有對江山社稷一片赤膽忠心,愛之深,則責之切,縱然牛伯伯言語有冒犯陛下之處,也是一片心憂社稷的拳拳赤心,陛下素有容人雅量,今日為何容不下一位開國老臣的憂國憂民之思?”
李世民語氣漸漸陰森起來:“李素。你也在指斥朕嗎?”
“臣不敢…”李素面無表情地垂下頭,猶豫片刻,對皇權的畏懼終究敵不過對長輩的牽懷,也敵不過自己的良心。
垂頭無聲地苦笑,李素沒想到自己居然是個好人。
良久,李素抬起頭,眼里一片清正,無畏亦無懼。
“臣…只想為牛伯伯討個公道。”
李世民果然大怒,拍案而起,指著李素簌簌發抖。
“天下人罵朕。朝臣們罵朕,今日連黃口小兒也敢來朕這里討公道,今時今日。大唐還是李氏江山嗎?李素,爾真欲為牛進達討公道乎?不怕朕殺了你嗎?”
李素暗嘆一聲,語氣卻無比堅定:“陛下殺了臣,后面或許還有人來為臣討公道,陛下欠的公道會越來越多。”
出乎意料的是,李世民居然不憤怒了,方才激動的樣子如同陣雨后的新晴,轉眼間云散天開。
袍袖一揮,李世民揮退了殿內宦官。然后坐下來盯著李素,久久不語。
李素被他盯得渾身發毛。開始懷疑這貨是不是怒極而惡向膽邊伸,要在這里把自己先奸后殺。不然為何他把殿內的宦官全趕出去,而且…他兒子這么容易被掰彎,說不定這里面便有基因遺傳因素…
胡思亂想時,李世民長嘆口氣,道:“李素,你一直游蕩在朝堂之外,朕多少能揣度幾分你的心思,你不想踏進這灘渾水里,你只求安穩太平的日子,這樣挺好的,朕覺得你是聰明人,真的,朕從未見過似你這般聰明的孩子…”
李素苦笑道:“臣不聰明,臣若聰明此時此刻便不會在這里。”
李世民點頭:“不錯,此時此刻,你確實不夠聰明,你應該在你的火器局偷懶耍滑,無所事事地東游西蕩,或者在你家里,釣魚也好,曬太陽也好,過你平淡悠閑的日子,可是…你偏偏出現在這里了,李素,聰明人都有犯糊涂的時候,朕曾經也有過,所以朕不怪你,你現在從這里走出去,朕可以當你今日沒來過。”
李素的笑容愈發苦澀:“可是,…臣已經在這里了。”
李世民的目光漸漸凌厲:“這件事,不是你能摻和的。”
“臣從來沒想摻和這件事,可是牛伯伯進了大理寺,臣不能不摻和了…”
李世民神情冷厲,平視著殿外的晴朗的天空,漠然道:“李素,當初你與朕的女兒瞞著朕暗生情愫,私下幽會,朕知道后可曾治罪?”
李素垂頭:“沒有。”
“你是不是以為你造出了震天雷,于國有大用,所以朕不能拿你怎樣?”
“臣只是盛世里的升斗小民,何德何能竟敢倨功自傲?臣只希望這盛世能夠更長久,更強盛,牛伯伯亦與臣同此心。”
李世民面無表情地道:“為了盛世,爾等連君臣尊卑都不分了,這盛世要來何用?”
“盛世要來不是給君王用,而是給百姓用。”
這句話很強硬,強硬到李世民終于發怒了:“李素!你以為朕真不敢殺你么?”
李素嘆道:“臣只是陛下的子民,陛下當然敢殺我,但臣還是想為牛伯伯討個公道…臣雖年幼,卻也知朝堂兇險,陛下這次執意修建大明宮,里面多少摻了些別的東西,臣不知道這里面的水到底有多深,更不知陛下有什么目的,但牛伯伯是無辜的,他是多年跟隨陛下打江山的忠直老臣,無論陛下有什么目的,牛伯伯都不應該是犧牲品。”
李世民目光忽然一凝,沉聲道:“你看出什么了?”
李素直視著他,二人對視良久,李素忽然一嘆:“臣太蠢了,什么都看不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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