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陽一直是個令李素心疼的女人,她的柔弱,她的堅強。
不被世情所容的情意,似乎永遠見不到曙光,此刻的二人在黑暗里蹣跚前行。
抱著他的力氣更大了一些,東陽拼力抵抗著心中的恐懼。
“李素,我從未像今日這般痛恨自己的公主身份,是我連累了你,若我生在平凡百姓家,你我便不會有如此大的阻礙,或許我已是你李家的堂上婦,怎會讓你為我受此苦楚…”東陽在他懷里泣道。
李素嘆道:“若有那么多如果,我們,還是我們么?生命里早一刻或晚一刻,我們可能都不會遇上,我們的身邊,或許是另一個陌生人在陪伴,各自有著另一份不一樣的悲和喜…”
東陽靜靜品著他這番話,猛然抬起頭看著他:“與我相識,你后悔了么?”
“后悔我便不會費盡心思在這里等你,緣分緣分,緣是上天安排,分要靠自己爭取。”
東陽安心了,將臉蛋埋在他的懷里,繼續輕輕地蹭,滿臉幸福的模樣,盡管幸福如此短暫,匆忙。
二人靜靜享受著失而復得的珍貴時光,誰都不愿破壞這份短暫的靜謐。
然而,前方的黑暗卻無法無視,終究不免提起。
“宦官昨日來家中傳旨,父皇命太史局官員掐算十日內的良辰吉日,將我尚許給高家長子高履行,只有十日…”
李素垂頭不語,不知想著什么。
良久,李素抬起頭注視她,目光里濃濃的情意:“不管你父皇如何安排,不管外面的人怎么說我們,我只問你一句,你愿意嫁給高家長子嗎?”
東陽沉默片刻,很認真地道:“我已發下毒誓,大婚那天,我必飲鴆自盡…”
李素溫柔地理著她凌亂的發鬢,笑道:“不必如此嚴重,你若不想嫁,我便能讓你不嫁。”
東陽的眼淚又滑出眼眶,搖頭道:“李素,父皇的旨意斷無更改,你莫再為我犯險了,我要你好好活著,別再做出觸怒父皇的事,這輩子活得平安喜樂,于我便是莫大的安慰。”
李素笑道:“我再說一次,你若不想嫁,我便能讓你不嫁,若沒了你,活著還有什么意思?”
東陽哭著搖頭,李素從未如此刻般心疼,這一刻她的軟弱,像鋼針狠狠扎在他的心口,李素忽然明白了,原來愛里面更多的是責任,讓她不再恐懼不再軟弱的責任。
“你的公主府應該不準你出入了,你怎么出來的?”
“我偷偷跑出來的,高陽和綠柳幫了我。”
李素揉了揉她的頭,笑道:“事情沒鬧大之前,你趕緊回去吧,一切我來安排。”
東陽怔怔看著他,展顏一笑:“好,你讓我回去,我便回去。”
“放心,你嫁不了高家,因為有我在,相信我。”
“嗯,我信你。”東陽重重點頭。
嘴上說著回去,二人都不舍得回去,上天留給他們的相聚時光太短暫了,每一個呼吸都是奢侈的享受。
東陽仍膩在他懷里,像只尋找溫暖的貓,輕輕地在他胸膛上拱著。
“今日才驚覺我們當初在一起的時光多么珍貴,李素,一切都太匆匆了…”
“李素,我們此生還有夫妻緣分嗎?”
“李素,我好累,好想睡一覺,在你懷里。”
離開河灘,李素回到家,臉色陰沉得可怕。
先去前院找到鄭小樓,李素冷冷地吩咐:“快去王家,召王直來見我。”
鄭小樓沒有多余的廢話,一言不發地離開。
未多時,王直獨自來到李家。
李素直奔正題,劈頭問道:“長安東市還有多少手下?”
王直撓撓頭:“馮家命案后,我在外面躲了一陣,不過前幾個月我在東市里面砸了不少銀錢,也花費了不少精力,估摸著原來的手下都能用,還有四五個心腹沒輕易動用。”
“你現在去東市,告訴那些手下,我要用他們了。”
王直點頭:“好,怎么用你盡管說。”
“仍是散播流言,這一次一定要小心,做這件事的人選要慎重,莫讓人知道與你有任何干系,就算查到他們頭上也無法牽扯到你,事成之后馬上把他們送去隴右,徹底在長安城銷聲匿跡,能做到嗎?”
“能。”王直挺起了胸。
“另外,再給我準備幾樣物事,這幾樣物事你親自去辦,不能讓任何人知道。”
“好。”
安排妥當,李素的臉色終于稍微緩和下來。
王直嘆道:“城里的消息我都聽說了,李素,當初我兄長私下跟我說過很多次,說你和東陽公主的緣分將來怕是有許多艱難之處,如今果然言中…”
李素冷冷道:“再難,也是我自己選的路,既然走了,絕不回頭,只要有一線希望,我便要繼續走下去。”
王直脫口道:“若是這一線希望也消失了呢?”
李素語氣里透出從未有過的決絕:“那么,我與這條路同亡!”
太史局官員已掐算好了日子,貞觀十一年冬月初七,黃道吉日,宜嫁娶。
李世民聞奏后當即下旨,皇九女東陽公主與申國公長子高履行的大婚定在冬月初七。
離冬月初七只剩短短六天了。
高家開始大肆采買一應大婚用物,申國公府門前張燈結彩,婚娶請柬早早備妥,高家下人頻繁進出長安各權貴門庭遞送。
一切進行得有條不紊,仿如一場盛大的政治活動。
長安城里,悄然無息間卻漸漸開始傳揚著一條流言。
十一年前玄武門之變,高士廉釋放死囚與李世民遙相呼應,李世民領兵奪取玄武門,屠戮守門將士上萬,和李世民的做法一樣,在高士廉的鼓動下,死囚們拿著武器血洗芳林門,守門將士五千眾無一幸存。
同一天,同一座皇城,兩個地點造下無邊殺孽,如今兩家聯姻,必不被上天所佑。
這條類似于詛咒的流言很快在長安城蔓延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