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澈身影緩慢沉下,而就在他腳步剛剛觸碰到琉光界的土地時,熟悉的氣息已經快速的向他臨近。
“云澈哥哥!”
一聲歡喜無限的嬌呼,水媚音如一直輕舞的黑蝶般從空而落:“真的是你!怎么忽然回來這里,是太想我了嗎?”
剛要撲到云澈身上之時,她察覺到了云澈那極不正常的氣息和神色,笑顏斂下,擔心的道:“云澈哥哥,你怎么了?是發生什么事了嗎?”
她的神識掃了一眼四周:“無心去哪里了?”
“媚音,”他直視著水媚音漆黑的眼眸:“你的乾坤刺,是不是夏傾月交給你的!”
這突如其來,劈頭蓋臉的一句話,讓水媚音瞬間愕然當場。
但,在云澈緊凝的目光中,他從水媚音瞳眸里看到的不是乍然的慌亂,而是自然涌起的驚異和疑惑。
“誒?”她螓首微歪,頗為狐疑的看著云澈的臉龐:“乾坤刺…夏傾月?乾坤刺當然是劫天魔帝交給我的,怎么可能會是夏傾月。云澈哥哥為什么會問這么奇怪的問題?”
毫無防備的一句探問,她無論眼眸,還是神情,都完全沒有一絲的疑點或破綻。
若是他人,云澈或許會疑慮大消。
但,她是擁有無垢神魂的水媚音。
沒有在繼續看水媚音的眼睛,他遙望前方,平靜的說道:“當年,在送離劫天魔帝前,她告訴我神曦已經出事,警告我不要擅入龍神界…之后劇變發生,她在殺我之前,告訴我她親自去了輪回禁地,確認神曦已死。”
水媚音:“…”
“滅殺龍白后,我去了龍神界的輪回禁地,發現那里的結界依附著龍白的龍魂…而輪回禁地的‘一片枯蕪’、‘唯有一灘血跡’,都與她當時的描述一模一樣。”
“那么,夏傾月究竟是用什么方法,竟能不觸動龍魂感知,而進入到輪回禁地。”
水媚音剛要開口,云澈的話卻繼續傳來:“如果,她那時有乾坤刺在身,便可輕而易舉做到。”
“也正因乾坤刺在身,她完全無需特意凝神探知和強破結界來節外生枝,所以很可能,她那時根本不知那個結界之上附有著龍白的靈魂…從而留下了這個破綻。”
而即使這是個破綻,卻也不是會讓人太重視的破綻…云澈那時也只是短暫的疑惑,千葉影兒也并未放在心上。
水媚音雙眉凝起,臉兒半是不解,半是擔心:“龍白的附魂結界當然厲害。但世上能直接無痕穿梭也并非只有乾坤刺。比如…宙天界的寰虛鼎就有可能做到。再比如…任何有一定底蘊的星界,都會有其隱藏的秘密。尤其是強大的空間玄器,可在危難之時用來救命,所以都會深隱。”
“像月神界這樣的王界,潛藏著多么奇異強大的東西都不奇怪,而夏傾月又是月神帝,不但知曉全部,更可以隨意動用。”
“這根本不是什么很值得在意的事情,云澈哥哥為什么會因為這個,說這么奇怪的話?”
水媚音所說,和當時千葉影兒所說別無二致。
“還有一件事。”沒有回應水媚音的反問,他繼續說道:“你當時向我訴說真相時,曾說過唯有你的無垢神魂,才可以強行催動乾坤刺的空間神力,從而完成移星換月,這也是劫天魔帝將乾坤刺交給你的原因。”
“嗯。”水媚音輕輕點頭。
“但,在龍神界的一部古籍之上,關于乾坤刺的記載,卻清楚的寫著若乾坤刺之主擁有鴻蒙所衍之力,便可強催空間神力,而非只有無垢神魂。”
那部古籍是上古龍神一族所遺,字字無可置疑。
“除去已亡的月無垢,那時擁有‘鴻蒙所衍之力’的人,一個是擁有無垢神魂的你,另一個,便是擁有琉璃心的夏傾月。”
“…”水媚音輕輕搖頭,臉上涌現更深的不解:“古老的記載,我愿意相信真實無誤。但,那又如何?劫天魔帝見我擁有無垢神魂,因而只告訴我無垢神魂在必要時刻可強催乾坤刺的空間神力,而沒有贅言去提及其他,這同樣不是什么可奇怪的事情。”
說到這里,她忽然折身,站到了云澈的正前方,雙手握住他的手掌,一雙黑眸也直視著他的眼睛,無比認真的道:“云澈哥哥,你今天真的好怪,發生了什么事?如果只是這些,你不可能說出那么奇怪的話。”
“到底發生了什么?告訴我好不好?”
云澈手臂抬起,拿出了那枚恒影石。
釋放出那一幕被他定格的畫面。
“這是?”
水媚音認真看著眼前的畫面,緋紅光華毫無疑問是乾坤刺施展空間神力時所釋的神芒。
而外緣那一抹似乎依附其上的紫芒…
“…!!”水媚音的瞳孔如遭針扎,剎那收縮,又剎那恢復如常。
“七年前,藍極星被轉移時,無心剛好用這枚恒影石刻印下了當時發生在藍極星上的異象。”
云澈徐徐而語:“紅色的光芒,是乾坤刺的空間神芒。而紫色的…是她的紫闕神芒。”
平靜的聲音,在落下之時帶起一聲略重的喘息:“藍極星是你催動乾坤刺的空間神力轉移,那為什么那時卻會出現她的力量…媚音,我想聽你的解釋。”
水媚音微張著唇瓣看著他,臉兒上依舊只有驚訝和不解,唯獨沒有慌亂。
兩人的目光在安靜中對視,忽而,水媚音伸手掩唇,“噗嗤”而笑。
云澈:“…”
“云澈哥哥,你不會是認真的吧?”她一邊輕笑,一邊在看著云澈的神情,仿佛在尋找他強裝嚴肅的痕跡與破綻。
“喂”小半天云澈的神情都沒變化,水魅影拿小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月眉也在這時更彎翹了幾分,似乎越發覺得好笑好玩。
云澈卻伸手拿住她的手腕,重復著剛才的話:“我想聽你的解釋。”
“很簡單啊。”水媚音那只被抓住的小手在云澈的手背俏皮的抓撓著:“你忘了嗎,我當年被月神帝關在了月獄好久,你開始進攻東神域的時候,我才悄悄用乾坤刺逃了出來。”
“只是,我雖然以空間神力逃脫月獄,但月神帝施加在我身上的封鎖卻無法擺脫。而月神帝親手施加的力量封鎖,當然就是紫闕神力了。”
云澈:“…”
“月神帝的力量太過強大,我逃出后用盡全力也無法將之擺脫。而后劇變發生,我急急的去轉移藍極星。在我以無垢神魂強行催動乾坤刺空間神力的時候,洶涌外釋的空間神力意外的將我身上的紫闕封鎖給驅除。”
“這道紫光,應該就是我身上的紫闕封鎖被驅除時所產生。”
“我當時在凝聚所有精神轉移藍極星,隱約感覺到了紫闕封鎖的消失,卻沒有注意到隨之而現的紫闕玄光,沒想到居然會被無心刻印了下來,還讓云澈哥哥產生了這么奇怪的遐想。”
水媚音的解釋娓娓而敘,聲音依舊那么的空靈清心。
但,這個解釋,并不能讓云澈完全信服和釋然。
他拿出了那四枚幻心琉影玉。
“這是來自你的那四枚幻心琉影玉。”云澈看著她道:“它們是由你所刻印,所以沒有你的身影。但為什么,所有畫面之中,都沒有夏傾月的存在。”
“會有…這樣的巧合嗎?”
“當然不是巧合啊。”沒有丁點的遲疑,水媚音直接回答道:“云澈哥哥前往北神域后,我就知道這四枚幻心琉影玉沒有白白刻印,將來在合適的時機,可以將之投影向神界,向當世揭露所有的真相。”
“只是,除了關于劫天魔帝的那一幕,其他三幕場景都刻印的很長很長,會不便于超大范圍的投影。”
“于是,在被月神帝關押于月獄的那段時間,我將很多不太必要的畫面抹除,留下最核心的場景和聲音。”
“至于月神帝,”說到這里,水媚音臉上微現氣憤:“她不但差點殺了云澈哥哥,親手毀去云澈哥哥的故土,還將我父親重傷,我也被她關在了月神界最深處的牢獄…她是我這輩子見過的最可惡,最惡毒的女人,那個時候,我對她真的恨到了極處。”
“所以,在整理幻心琉影玉所載的玄影時,所有有她出現的畫面,我都會恨恨的抹掉,一個瞬間都不給她留下,哼!”
“…”云澈依舊直視著她的眼睛,好一會兒才輕輕出聲:“是這樣嗎…”
“當然啊。”水媚音頷首,她的黑眸亦在這時輕輕顫蕩,軟下的聲音帶上了幾分委屈:“云澈哥哥,你不相信我嗎?”
“不是不相信。
只是…”云澈的眼神有些飄忽,手掌也在不知不覺中放在了心口,頓了許久,他卻無法言述這種混亂的心緒,唯有搖頭:“我不知道…我也不知道…”
他想要去相信這一切都只是他的臆想,水媚音也給了他足夠的解答…但,不知為何,他就是無法完全說服自己。
他甚至分不明自己是在恐懼著這一切是真的,還是恐懼著這一切是假的。
隨著云澈的動作,水媚音的小手也被帶著貼在他的心口,劇烈到嚇人的心跳通過掌心傳至她的心間。
“云澈哥哥…”水媚音將另一只手也放在他的心口,輕輕的道:“你和月神帝曾為夫妻,她在你人生最低谷時出現,與你共同經歷過患難與生死,更一次又一次的救過你…”
“我可以想象,你當年對她有多么深的感情和信任。也正因為如此,她的背叛與傷害,才會讓你那么的痛苦和不可接受。”
“我更知道,其實很多人都知道,你從不愿意任何人在你面前提起她,是因為你直到現在,都沒有完全釋然她對你的背叛與傷害。你更愿意相信一切都是假的。”
“所以,當這種可能性不經意間出現時,他會不由自主的渴望去相信,并用盡全力的去將它放大…即使你的理智一直在告訴你這都是不可能的。”
水媚音溫和的話語卻字字重擊著云澈的心弦,他微微咬齒:“我…”
“沒關系的,”水媚音露出溫軟的笑顏:“我喜歡的云澈哥哥,就是這樣一個很珍視情感的人,即使被那樣的傷害,也會愿意為曾經所愛的人保留一處最美好的幻境。”
“所以,不需要勉強自己,我會陪著你一起,將這個乍現的幻境慢慢的釋下,然后重新的隱藏,好嗎?”
云澈的心跳稍稍的平緩下來,水媚音如輕風一般的軟音,每一個字都柔緩清晰的落于心間。
“你說的,都是真的嗎…”他輕語道,不知是在問水媚音,還是在問自己。
“嗯!”水媚音很重的點頭:“如果云澈哥哥還是很困擾的話,那我發誓給你聽好不好?”
她仰著臉頰,唇角噙笑,微漾的眼眸仿佛夜空之上最凄美的星辰:“如果,我欺騙了云澈哥哥,就讓我…永遠都…”
“好了好了。”云澈卻是忽然出聲,很重的打斷了水媚音即將出口的誓言:“發誓都是幼稚的小孩子才會做的事情,你都這么大了還玩這個。”
“…”星眸的輕漾短暫定格,隨之折射起更為明媚的星光,水媚音輕輕吐了吐粉舌,不滿的道:“我才沒有很大。總之,你一輩子都是我的云澈哥哥。”
“好我的媚音永遠十五歲。”云澈終于露出了微笑。
十五歲,是水媚音與他初遇時的年齡。
“嘻嘻!”顯然很喜歡云澈的這句話,水媚音笑的更加欣悅:“那…不發誓的話,我就換一種方法讓你相信好了。”
“其實,云澈哥哥只要想一件事情,就會放下這些奇怪的念想了。”
保持著視線的碰觸,水媚音用很緩慢的聲音道:“如果,乾坤刺當時的主人是月神帝,藍極星是她轉移,幻心琉影玉是她所刻印,她的背叛是假的,絕情是假的,兩次要殺云澈哥哥也都是假的,毀滅藍極星也是因為她知道那不是真正的藍極星…”
“當時不告訴云澈哥哥一切,可以解釋為是為了讓你心無牽掛的成長…”
“那么,在云澈哥哥帶著強大的力量歸來時,她為什么不向你坦白這一切呢?”
“只要她拿出乾坤刺,只需要很簡單的言語,就可以讓云澈哥哥明白一切…之后,她還可以成為云澈哥哥的助力,讓你更容易踏下東神域,月神界也會完整的保全,她自己,也不會隕命于無之深淵。”
“如果真是那樣…”水媚音的聲音忽然不自覺的變得幽緩:“該是多么好的結局。”
“…”云澈久久無言。
即使出現的是再多十倍、百倍的破綻與違和,水媚音所說的這些,也足以將之徹底否決。
是的…如果一切真的是夏傾月所為,她只需在他歸來時告訴他即可,沒有任何理由將一切推給水媚音,然后自己背負著他的恨意去死…
沒有任何理由!
哪怕所能想到的再荒謬的緣由,也無從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