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星宇靜靜地站立在原地,胸膛劇烈地起伏不定,滿臉通紅,額頭上的青筋都鼓了出來,他重重的喘氣,大口大口的喘氣,神色竟顯無限猙獰。
他靜靜地站了一會,突然好似發瘋一般沖向祭壇那邊,沖向那靜靜地坐著的那些人影。
“王三叔!王三叔!您看看我,您看看我,我是星宇,我是星宇啊…”
宗星宇所向說話的目標人影仍自機械的坐著,眼珠子一片灰白,動都不動,恍如完全聽不到一般的無動于衷。
“李叔叔!李叔叔…”
“刀叔,刀叔…”
“錢伯伯,錢伯伯…”
宗星宇一個個的逐一呼喚過去,卻始終得不到半點回應。
他絕望的望著這些如銅雕塑一般的人影,往昔對自己無限關愛親厚的長輩,心中突然有一股無力感升起,突然悲憤至極的仰天大吼:“這到底是怎么回事呀!”
“這是怎么回事啊!這是為什么啊!”
“你們倒是說話啊!你們說話啊,隨便說什么都行,說一句話啊…”
“你們看看我啊!我是星宇,宗星宇啊…”
他搶步欺身從后強行抱住一個人猛烈地搖晃:“吳伯伯,吳伯伯,你看看我,你看看我…我是星宇啊,我是你當年最疼愛的星宇啊…”
這人仍是無動于衷,全無反應。
宗星宇繞過去,繞到那人的面前,嘶聲吼道:“吳伯伯…難道你們…”
他饒到了正面,卻是擋住了這人向著祭壇里面輸入元氣途徑,這人終于緩慢轉頭,灰白的眸子瞪著他,原本完全不懂的眼珠子竟而動了一下,宗星宇見狀心下一喜,歡聲叫道:“吳伯伯…是我…”
可惜一句話還沒來得及說完,這人驀然出手,一掌,重重地拍在他的前胸。
這一下突襲來得變生肘腋,猝不及防之下的宗星宇,遭受如此重擊,五臟幾乎被悉數打碎,一口鮮血了出來,身子遠遠的飛了出去。
錯非宗星宇亦有當世絕巔強者修為,縱然心神不穩之時,也有極強的渾身氣勁守住最后一道防線,這位西殿少主,只怕就要不明不白的喪命于此!
然而身子猶在半空之中宗星宇心下仍無怨懟,只有滿腹的不可置信的,看向這位吳伯伯眼神中,充滿了深深的心痛。
這位吳伯伯在一掌將宗星宇打飛之后,一派若無其事的轉過頭,再度恢復了原本的姿勢,一道真靈元氣,源源不斷的從手心里射出來,注入祭壇之中。
整個人,又重新恢復了那種泥雕木塑的狀態之中。
錯非如此,以這位吳伯伯所展現出來的驚人實力,以及宗星宇所承受的傷勢,頂多就再加一掌,宗星宇必死無疑!
而宗星宇大口大口嘔出的鮮血噴在地上,鮮艷血紅,祭壇中忽而黑煙升騰,地上的鮮血迅速化作了霧氣,“忽”的一聲飛進了祭壇,地上原本被染紅的位置,再不見半點赤色。
“咳咳咳咳…”宗星宇不斷嗆咳著,勉力支撐著身體從地上爬起來,神色間全是灰敗。不光是因為身負重創,體力難以維系負荷,更因為心理的打擊,才是真正無以復加的痛楚!
一時間,呆立的他怔怔地望著這些人。
良久練就,似哭似笑的叫了一聲:“這是為什么啊…”
卻不知道這句話是問誰!
問人?問己?問父?還是問魔?
又或者是問…天?
所謂天意弄人,造化弄人,不外如是!
宗星宇聲音凄厲,意態惝恍。
他蹣跚倒退著,一步一步,踉踉蹌蹌的向外走去,幾乎是每走一步,就要吐一口鮮血。但他的眼神,卻仍舊死死地盯在這些人的身上。
哪怕是這些人神色表情稍微動一動,眼珠子稍微轉動一下,表現出那么一點點,一絲絲的關懷。自己也能感受到當年的溫情。
當年,自己若是這么吐血,也別說是吐血了,就算是擦破一點皮,這些叔叔伯伯都能心痛得瘋了,可是現在,再沒有人在乎自己會如何如之何了…
他一直退到了看不到那邊身影的位置,一直退到了出口那邊。
這六十三個人,仍舊沒有任何人動彈一分一毫,沒有任何的變化。
沒有轉頭,神色沒有變化,甚至連眼珠都沒有轉動一下。
地面上,一路吐出的許多鮮血仍如剛才一般,化作霧氣飛入了祭壇。
整個空間,仍舊是那么陰森鬼蜮。
至此,宗星宇終于徹底絕望,他凄厲地慘笑一聲,突然轉頭,跌跌撞撞的,頭也不回的奔了出去。
此際,葉笑等人現在已經抵達了西殿外圍。
這一次,葉笑感覺到了極度的不正常,那是一種感覺不良去到極點的感受。
“范圍似乎有些不大對。”首先開口說話的卻是瓊華月皇。
舉凡修者,尤其是老牌高深修行者,總是修為不及葉笑,但他們對自身感覺狀況,尤其敏銳,很有點傳說中事情不對,心血來潮的那種說法,
這一路上,葉笑完全能夠感覺到瓊華月皇對自己的態度越來越溫和,甚至可以說,就是有意無意刻意地跟在自己身邊,觀視自己。
基本無論什么大事小情,都會插上一口,對于任何事情,只要是能跟葉笑扯上關系的,都會很關心,很積極,很主動。
關于這一點,連帶著雷大地等三老都很吃味。
“那女人是咋回事,她咋能這么整呢…沖霄那可是咱們哥仨的徒弟!她老是這么主動積極關心,算怎么回事…難道竟是看那孩子人樣子好,著迷了,想要老牛吃嫩草…”
“不至于不至于,沖霄那小子人樣子確實出眾,不過月皇那娘們大抵還不至于這般,再說,我看她看沖霄的眼神,更像是丈母娘看女婿了…”
“那也是不懷好意,咱們徒弟的媳婦,可沒有他們瓊華月宮的人啊,她憑什么這么看,她有什么資格這么看!”雷大地暗地里吹胡子瞪眼睛,心下顯然很是不爽。
風無影也是很不爽:“就是就是,那老女人真是…多管閑事,竟然把咱們的活兒都搶了…我琢磨她不是打算想把門下弟子誰誰配給沖霄吧,所以提前示好,這事可不能辦…”
“對對,這事絕對不能辦…”
他們這邊胡亂猜想間,葉笑正在與月皇談話。
葉笑皺著眉頭,道:“周遭氛圍的確很不對勁,似乎是發生某些變數。”
月皇點點頭,道:“不錯不錯,確實是氣氛有些不對。”
葉笑道:“恩,其實自從咱們一行普一進入西殿地界范疇,我就感覺到了,基本每往前走一步,那份殺氣還有兇戾之氣,就更濃重一分。”
他深邃的目光,看著前方密密的山林,吸了一口氣說道:“我隱隱得到一個預判,似乎西殿那邊…打算要跟我們破釜沉舟了。”
“但是在我們最初的預計之中,以及掌握的情報來看…魔尊應該不會這么做,至少不會這么急,因為他還需要我們幫他殺人,殺更多的人…要不然,根本就湊不足完成那九個祭壇的性命靈元。”
“但是現在,卻又出現了這等壓抑的氣氛…”葉笑皺緊了眉頭:“一定是出現了某種我們知道不了解的變數?而這種狀況,不但對我們不利,與魔尊的預設也不相符,這個變數,同時影響到了兩邊,我真的很有興趣,是誰有這樣的能量,制造出這個變數!”
月皇瞇了瞇眼睛,道:“既然不會是魔尊,那問題會不會出在西殿的第二號人物…宗星宇身上?”
葉笑沉默了一下,道:“這點還待觀察,現階段不宜做任何的假設。”
“還有另一個可能…就是他們的祭壇所需要的能量已經足夠了,若是這樣的話,也可能出現當前的狀況!”瓊華月皇狐疑的皺著眉頭。
“這個絕對沒有可能!”葉笑斷然搖頭:“若是真的夠了,那么現在西殿肯定早就不存于世了…早就被填充進入祭壇,用以完成魔火了。”
瓊華月皇面色一變,不可置信的說道:“這怎么可能。宗星宇始終是宗元凱的親兒子,宗元凱即時能夠下狠心犧牲任何人,卻也不至于犧牲自己的親身兒子吧。”
葉笑淡淡道:“事急從權,在某些極端情況下,兒子,也是可以不認的,相較于更注重個人威能,人情味更重的青云天域。我之前游歷寒陽下界的那一遭,實在見證了太多太多的父殺子,子弒父的人倫慘劇,所謂梟雄手段,最是六親不認。人尤如是,更何況現如今的宗元凱,早已是一頭魔物,還能保有幾分人性?!”
乍聞這番話,瓊華月皇猛然愣住。
她從這句話里面,驀然感覺到了一陣至極的心痛,讓她的心臟,都因之抽搐不已。
看著眼前這張平靜俊朗的面孔,她能感覺到,葉笑的心中,在割裂一般的痛。月皇不禁生出一種想要將他摟在懷里好好安慰的沖動。
葉笑一行人距離西殿大約還有七百里路程。
然而在這個的距離下,聯軍已經遭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瘋狂阻擊,傷亡空前。
是的,當前所面對的阻擊,當真就只能用“瘋狂”這兩個字來形容。
那是一種完全沒有任何顧忌、完全不留余地的極端搏殺,每一場戰斗,至為血腥狂暴的。
這會的西殿一方人手,以一種完全不要命的態勢搏殺著。
只論那但求一死,不惜血戰的先聲,仿佛他們才是受害者,他們才是不顧一切也要捍衛自己的生存權利的一方,盡是奮不顧身、悲憤憋屈的氣勢。
“這是咋回事?至于這么氣勢如虹么,磊落敢死么?”葉笑都感覺詫異了。
魔尊,是宗元凱;西殿,是魔魂道的大本營,這一點,已經是毋庸置疑的事實,現實!
西殿上下,乃是為禍青云,天域浩劫的源頭,這一點,更加無可辯駁!
那么你們這群干啥如此悲憤欲絕的,怎么看起來反而是是我們欺負了你們一般呢…
這,這無論怎么說也說不過去吧!
分明是你們這伙子將整個青云天域的江湖同道都逼得活不下去了好不好!
好不好?
好不好?!!
一波一波的攻擊,無所不用其極的埋伏,襲擊,當面決戰,指名道姓挑戰,乃至偷襲、下毒,陷阱,刺殺、暗算…
有時候,聯軍一天之內在,可以找到來自不同的方向不同的方位不下數百次的襲擊戰斗!
這樣的來襲頻率,讓葉笑玄冰等人感覺到一件事,西殿的高層似乎是受了什么了不得刺激,然后,瘋了?
可但是,但可是,究竟是什么原因,讓他們瘋了呢?
你們都能浩劫天域,為禍青云了,還有什么事是你們所不能負荷承受的呢?!
在西殿駐地宮宇建筑最高處“極天頂”,宗星宇一個人孤零零的坐著哪里,目光冰冷,臉色蒼白,嘴角,帶著一絲難以言喻的桀驁。
“既然你剝奪我所渴盼的親情,我自該有所回報!”
“你讓我放他們進來,我就偏要做出最極端的攔阻!”
“你想要讓西殿安靜的消散,我偏要竭力反擊,來一場燦爛之戰!”
“縱使身入魔道,縱使西殿注定要滅絕,也不能完蛋得窩窩囊囊的,須得轟轟烈烈的干上一場!”
“你若是看不下去,若是覺得我違背了你的意愿,你來打我啊!來打我啊!”
宗元凱之前被一掌重創,舊傷未愈,但,眼神中卻只燃燒著瘋狂的火焰。
或許連他自己也沒有想明白,自己也是經歷無數歲月、老成持重、分得清輕重的老人了,早已度過了沖動的年紀,卻又為什么會在這等時刻突然發了小性子。
那份執拗,那份故意搗亂的情緒,分明已經萬年多沒有在自己身上出現過了…
此時此刻,卻好似野火燃燒一般蔓延起來。
或許宗星宇并沒有意識到,他現在心下其實在盼望,自己的父親發現了自己所做的事情,過來狠狠教訓自己一頓,擺事實講道理點醒自己;卻絕不希望像現在這般,始終冷冰冰的、全無表情。
仿佛沒有任何溫度。
我已經循規蹈矩了太久太久,偽裝假扮了無數歲月,這一次,在西殿覆滅前夕,我要任性一次。我就是想要看看,父親,是否入了魔道之后,就再也沒有了所謂人類的情感!
連一點點,一些些,一絲絲,一微微都沒有了嗎?!
“真的沒有了嗎?”宗星宇站起身來,仰天狂吼一聲。
他現在只感覺胸中的憋悶,隨時都可能爆炸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