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破可能會來京都的消息,很快便傳播開來,引發了很多震驚。
蘇離之后,在大陸年輕一代修道者的心目中,王破便是最大的偶像。
他不如蘇離那般瀟灑,也不像蘇離那般別有風姿,冷漠無情卻引人敬畏,但他同樣也是百年難遇的修道天才,曾經壓得踏雪荀梅枯守天書陵不得出,不給畫甲肖張與梁王孫任何機會,神圣領域之下有很多強者,比如薛醒川,排在逍遙榜首的他,卻被公認為是最強者。
而且和蘇離比較起來,他更符合普遍意義上的英雄定義,比如潯陽城里的那場夜雨。
最重要的是,他身上的傳奇色彩太濃。做為破落的門閥唯一的后人,他自幼生活的環境非常惡劣,比起別的修道天才來說更加辛苦,在汶水唐家做了幾年帳房先生,開始游歷天下,只有十余年的時間,便在南方自立槐院,成為一方大豪。
和蘇墨虞一樣,知道這個消息后,所有人最大的疑問就是——他為什么要來京都,他來京都準備做什么?
天涼王破的典故,是整個大陸都知道的故事,他做為王氏的后人,選擇王破做為自己的名字,其中的意味不問而知,或者是因為這個原因,朝廷對他一向警惕,曾經嘗試過無數次打壓,而他也很清楚這一點,很少會在京都出現。
王破來京都,當然是件大事。
以往他即便來京都,也來的悄然無聲,很是低調,比如荀梅死的那個夜晚。
現在的情形與當時已經完全不同,他就是想要低調入京,都沒有辦法做到。
那夜在天書陵,朱洛重傷未愈,強行出手,開啟了這場舉世戰天海的壯闊戰役,付出身死魂消的代價,就是為了換取以商行舟為代表的新朝做出的承諾——讓王家永世不得翻身。
王家,就是王破。
如果王破留在天南,靜守槐院,有離山劍宗等諸山門勢力守望相助,同聲連氣,朝廷不可能向他下手,因為南北合流的大背景下,總要維持一個表面的和平,但如果他離開槐院,單身入京都,朝廷絕對不會放過這樣的機會。
他再強,也不可能是大周朝廷的對手。
如果他在京都出現,朝廷有無數手段,可以殺死他。
所以沒人理解,他為什么要來。
陳長生理解,因為他與王破在潯陽城里共過風雨。
他非常欣賞這位強者,這兩年行事,隱隱有向對方學習的傾向,這也是唐三十六當初曾經非常擔心的地方。
除了陳長生,還有一個人也非常清楚王破的來意。
那就是周通自己。
所以他在得知這個消息后,第一時間入宮,求見商行舟。
就在他入宮之后不久,京都的局勢再次變得緊張起來,從軍部到刑部,從清吏司到城門司,無數高手與刺客開始在街巷里搜尋。
陳長生有些擔心,思考一夜之后,冒險請國教里的人幫著尋找,沒有任何收獲。
朝廷方面也沒有任何收獲。
沒有人能夠找到王破。
他就這樣消失了。
時間緩慢地流逝,秋意越來越濃。
南北合流的慶典將要到來,大周朝廷做了很多的準備,京都各著名建筑都被整修一新,就連天書陵也被清理了一番。
京都里的氣氛卻并不是全然歡快輕松,因為天書陵之變的余波還無法完全散盡,國教學院依然不肯交出圣后娘娘的遺體,王破還沒有找到。
這時候,國教學院收到了兩封信,一封來自圣女峰,徐有容親書。
她回到了南溪齋,按道理應該召回南溪齋的弟子,在信里也提到這一點,但還是給陳長生留下了十八名少女。
陳長生很清楚,這些女弟子掌握著南溪齋劍陣的神魄,如果全力施展,只要不是神圣領域的強者或者大軍來攻,他便是安全的。
還有一封信來自汶水,唐三十六親書。
除了陳長生,沒有人知道這封信的內容,蘇墨虞也不知道。
蘇墨虞和國教學院的師生,只知道陳長生在看過那封信后,情緒非常低落,沉默了很長時間。
金黃色的銀杏葉,鋪滿了北新橋的地面。
不遠處便是皇宮,有燈光從里面散出來,落在地面上,仿佛落日重新回到了人間。
站在樹下,看著這幕畫面,陳長生默然想著,太陽下山不會再回來,離開的朋友,好像也沒有機會回來了。
整個世界仿佛都是金黃色的,于是那口井的顏色便顯得更加幽深。
當皇宮里的光線微微黯淡的那一瞬,陳長生的身影從樹下消失,井沿處卷起一陣微風,金葉飄卷而起,很是好看。
皇城外的銀杏葉,是京都很著名的風景。
很少有人知道,在京都外有座叫潭柘的道廟,那里也有相似的風景,甚至更加美麗。
道廟后方的庭院中央,種著一根極老的銀杏樹,相傳是太宗皇帝親手所栽,到了秋時,古樹上滿是金黃的樹葉,仿佛金云,也像是煙火,樹下也滿是樹葉,厚厚地堆著,仿佛金云落地,如果隔得遠些去看,就像是一片金色的瀑布。
在金黃色的銀杏葉深處,有個石桌,桌旁有個石凳,這時候凳上有個人,他沒有喝茶,而是在悟刀。
整個大陸都知道他來京都了,無數人在京都里搜尋他的蹤跡,卻一無所獲,因為他雖然來了京都,卻沒有進城。
如果讓世人知道這件事情,一定會很吃驚,因為這與他往常的行事作派都不同。
在人們想來,他既然來了京都,便一定會進京都,因為他的人就像他的刀道一樣,都是直的。
周通也是這樣想的,結果也錯了。
王破在潭柘廟已經住了十一天。
他每天都會來銀杏樹下靜坐。
他悟刀而不練刀,那把鐵刀始終在鞘中,鞘在膝上。
古樹不停地落著樹葉,將大地覆蓋,顯得格外純凈,美麗奪目,以至于很難想象樹葉下面的模樣。
那些金黃色的樹葉當然也會落在他的身上,堆積在他的衣衫里,漸漸掩住刀鞘,以至于很難想象鞘中刀鋒的模樣。
王破的刀道,在這滿天黃葉里,隱隱發生著變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