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天書陵還是京都的街巷,都陷入了死寂般的安靜。
很多人震驚地張著嘴,所有人都說不出話。人們以為自己聽錯了,或者是夜風呼嘯的聲音忽然加疾,讓自己沒有聽清?
天海圣后的眼睛很美麗,明亮有若星辰,就如真正的鳳眼。
她的眼眸里閃過一道亮光,神念微動一縷。
她望向天書陵某處,沒有看得真切,卻把一切看得清清楚楚。
那個感覺依然存在,原來一直都在,原來是在這里。
咔嚓!數道如大樹粗細的閃電,自夜空里落下,落在天書陵頂四周,將一切景物照耀的無比清楚。
夜穹里黑云狂卷,不停絞動,仿佛有無數條龍在里面廝殺,似乎天機將動,天意將至。
一道極淡的氣息,從天海圣后的身軀里溢出,飄渺而上,直破層云,回歸此時肉眼看不到的滿天繁星深處。
她抬頭望向天空,神情漠然,一言不發。
“什么意思?”
“陳長生不是圣后娘娘與先帝的兒子?”
“難道他不是昭明太子?”
隨著計道人的那句話,整座京都都陷入了無窮的震驚里。
去年那個流言開始時,沒有多少人相信,但后來發生的太多事情,讓人們不得不相信,其中最關鍵的一點,便是國教以及圣后娘娘的態度。
為了他,朝廷與國教對峙連連,兩大勢力便要在今夜發起決戰,圣后娘娘不惜墮境,也要替他逆天改命,破除當年的血誓,圓滿心靈,可如果他不是昭明太子,那圣后娘娘做的這些事情,豈不是沒有任何意義?
最震驚的人,當然是陳長生自己。
一道不知道從哪里生出的力氣,讓他艱難地站了起來,用劍鞘撐著身體,望向夜色里的京都。
他想看到師父究竟在哪里,他想知道師父的這句話究竟是什么意思。
天海圣后沒有回頭,也沒有理他。
天間的安靜,持續了很長時間。
他的臉色越來越蒼白,清稚的眉眼間寫滿了惘然的情緒。
這是真的嗎?
原來,都是假的。
他忽然想明白了。
是的,一切都是假的。
假作真時真亦假。
他的師父撒了一個彌天大謊,騙了整個世界。
無論是圣后娘娘還是自己,都被騙了。
光陰卷或者真能截短光陰,但并不意味著,就一定落在他的身上。
西流典或者可以改變很多,卻改變不了大江終究西流去。
在很短的時間里,陳長生便想通了很多事情,甚至可以說是所有事情。
那些事情曾經是他不解的,是唐三十六不解的,也是徐有容不解的,同時也是他們隱隱擔憂的。
是啊,如果他真的是昭明太子,師父怎么會讓他進京,就這樣出現在圣后娘娘的眼前?
兩年半前的那個春天,他離開西寧鎮,來到了京都。
他退婚不成,也沒辦法考進青藤六院,最后進了荒廢的國教學院。無論教宗陛下當時知情與否,莫雨拿的那份文書與之有無關聯,現在想來,他必然是要進國教學院的。因為他的師父是國教學院的前任院長,他在國教學院,比較容易讓人聯想到這一點。
教宗陛下最開始的時候,知道這件事情嗎?應該是不知道的。梅里砂大主教呢?他應該是知道的。
那位蒼老的大主教,坐在教樞處滿是梅花的房間里,替國教學院遮風擋雨,替陳長生開山搭橋。他讓陳長生以難以想象的速度成長、成熟,他在神道上說陳長生會拿大朝試的首榜首名,他讓陳長生木秀于林,無限風光在險峰。
所有這一切,都只是為了讓他更加醒目,更快讓圣后娘娘發現他,然后關注他,繼而對他產生疑心,開始調查。
因為他是陳長生,他是國教正統傳人,國教學院的院長,修道天才,國教的繼承者,他是昭明太子。
當然,這些都是假的。
他什么都不是。
他是一顆果子。
他只是一顆果子。
一顆天生有毒的果子。
他從出生的那一刻開始,命運便已經被安排好,那就是熟透之后被人吃掉。
這是他的宿命。
當他的命運隨著時間結束,一切風平浪靜后,真正的大周王朝的繼承者,才會走到舞臺上面,接收這一切。
那個人是誰呢?師父?教宗?還是…真正的昭明太子?
陳長生這時候應該感到悲傷,但他沒有。
他已經麻木了。
他呆呆地看著天書陵下的世界。
如果一切都是假的,那么什么才是真的?
忽然,他很想念西寧鎮的那座舊廟,他想回去,假裝自己沒有來過京都,自己還和師兄在溪邊咿咿呀呀…
師兄…他知道這些事情嗎?
直到此時,包括那些夜色里潛入京都的十五位陳姓王爺,很多人才反應過來,究竟發生了什么事。
震驚之余,人們開始思考這件事情對圣后娘娘的打擊以及對整個局勢的影響,同時,也很自然地開始思考一個很重要的問題。
圣后娘娘既然還未圓滿,說明昭明太子肯定還活著,陳長生不是,那么真正的昭明太子在哪里?
這個令人震驚的消息,傳播速度要比紅鷹還快無數倍。
在洛陽到京都的官道上,身體臃腫的相王,忽然從地面上彈了起來,對著京都方向破口大罵了一番。
誰也聽不清楚,他究竟是在罵誰,計道人還是陳長生,但隨侍們很肯定的是,他沒有罵圣后娘娘一個字。
然后他氣喘吁吁地走回輦上,說道:“進京后查查我那可憐的弟弟在哪里。”
在江南州通往京都的水路上,中山王對下屬們發出了相似的命令,只不過他比相王要直接的多。
“如果能瞞著人偷偷殺死,那就殺死,如果不能,那就替本王搶先效個忠,投個誠。”
不知道還有多少王爺在這一刻生出相同的念頭。
相王掀起窗簾,望向京都。
中山王站在船首,望向京都。
他們看不到天書陵頂的畫面,但總覺得能夠看到。
哪怕心狠手辣至極的他們,也覺得這時候的陳長生很可憐。
同時,他們覺得商院長很可怕。
云真的散了。
陳長生在夜色里尋找著師父的身影,卻無所獲,慢慢地低下了頭,雨水順著濕漉的頭發緩緩滴落。
天海圣后看著滿天繁星,安靜了很長時間,然后說了四個字。
“原來如此。”
然后她收回視線,望向夜色里的京都,語帶嘲諷說了四個字。
“那又如何?”
(晚八點還有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