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那塊黑石落到碑座上,變成黑色的天書碑,一道悠遠而古老的氣息從石碑里散發出來,與其余十座天書碑散發出來的氣息漸漸融為一體,那道隱藏在相對位置之間的陣法,似乎隨著這道氣息的到來,發生了某種微妙而又絕對重要的變化。
陵墓四周稍微變得安靜了些,石柱表面的石皮不再繼續剝落,那些已經露出來的黑色石碑表面,泛著幽幽寒冷的光芒,至少數百道像線一樣細的空間裂縫,飄浮在這些石柱之間。
那些飄浮在石柱之間的細線般的空間裂縫,其實非常可怕,幽暗如深淵一般,任何事物觸著那些裂縫,都會被切割開來,而一旦被那些裂縫吞噬,便將被送往異空間里,承受永遠沒有盡頭的孤單漂流,好在現在被某種力量束縛著,不再繼續飄散。
呼嘯的狂風里響起幼鵬的清鳴,這道鳴聲是那樣的開心,充滿了報復成功的快感,它前世是周獨夫的座騎,曾經親眼看著強大的主人鎮壓住這些驕傲的的石碑,現在仿佛昨日重現,如何能不得意?
陳長生的視線從那些空間裂縫上收回,望向陵墓四周的十一根石柱,按照徐有容先前說的推演方法再次做了一次驗算,確認這座陣法控制住了天書碑現世帶來的能量暴發,同時確認自己的記憶以及那個看似神奇的念頭沒有錯。
當初他在天書陵里夜觀天書碑,前陵十七座碑組成了一幅星圖,卻始終有所缺失,讓他遲遲不能突破那道門檻,直至最后,那塊從凌煙閣里拿到的黑石大放光明把星圖補完,他才真正明悟了天書碑的真義,從而突破至通幽上境。
無數星光洗山陵,當時的他處于神游物外的狀態中,根本不清楚自己的精神世界里發生了什么事情,事后更是忘卻了黑石的作用,只有極隱約模糊的一點印象,好在他最終還是記了起來,并且得到了驗證。
凌煙閣王之策畫像后的黑石…是一座天書碑。
至此,天書陵最大的秘密,同時也是周園最大的秘密,甚至可以說是這片大陸千年以來最大的秘密,終于在他的眼前展露出來了絕大部分的真容,那些曾經的絕世強者之間發生的故事雖然已經湮滅不聞,但已經被他看到了某些真相。
很多年前,周獨夫在天書陵里帶走了十二座天書碑,這件事情本身就極為驚世駭俗,沒有人能想明白他是怎么做到的,但同時,他能夠在天書陵外保存這些天書碑,同樣也是件非常匪夷所思的事情。
天書碑乃是天道圣物,碑中蘊藏著并不屬于這個世界的、堪稱狂暴的能量,那些氣息與能量來自別的世界,對于這個世界來說,就像是無數的火星,而這個世界里的山川河海樹木獸人,所有的存在都是一堆于柴。
于柴烈火一朝相遇,必然會生出無數的火焰,幸運的是,無數年前天書降世,自然生成某種禁制,天書碑與大地連為一體,借厚土之勢靜息,所以在天書陵時,這些能量可以很平靜地貯存在石碑里。一旦離開天書陵,那些與這個世界格格不入的氣息,便會自然離碑而出,點燃這個世界里的所有,那些悠遠古老的氣息看似平靜,對于這個世界來說,卻代表著毀滅。
所以,天書碑不能離開天書陵。
周獨夫卻偏偏這樣做了,而且還成功了。有一座天書碑不知為何遺失在外,他帶著其余的十一座天書碑進了周園,即便周園與世隔絕,即便他的能力近乎神跡,依然沒有辦法讓這十一座天書碑隱匿氣息,不讓那些氣息與真實的世界發生接觸,所以他用驚天的手段與天才的智慧,想出了一個非常奇妙的方法——他讓這十一座天書碑組了一座陣。
這座陣法是對天書陵禁制的一種高妙模仿,或者于脆說是天書陵的縮小版——徐有容能夠在這么短的時間內看出這些石柱之間的聯系,看穿周獨夫當年的神妙手段,正是因為她自幼便一直在研讀天書陵與天書碑的緣故。
依靠這種陣法,周獨夫讓離開天書陵的十一座天書碑的氣息生生相克,源源不絕,自成世界,靠著這種看似脆弱的平衡,阻止了毀滅的發生,而為了防止有人破壞這種平衡,他在日不落草原里留下了無數可怕的妖獸。
如果事情就這樣發展下去,或者當周獨夫死亡之后,隨著時間的流逝,周園的規則逐漸崩潰,陵墓坍塌,然而那十一根隱藏在石柱里的天書碑卻依然始終無人發現,沉默地禁受著風雨,直至永遠。
但世間沒有永遠這種事情。事實上,就在周獨夫入天書陵奪碑之后沒有多少年,有一個男人便悄悄進入了周園,打起了這些石柱的主意。單以境界修為和戰力論,那個男人當然不如周獨夫,但要說到別的方面,在世人心中他要比周獨夫還要優秀。
那個男人就是王之策。
或者是奉太宗皇帝的命令查找天書碑的下落,或者只是為了證實自己的某種猜想,王之策進了周園,然后不知道用什么手段,取出了其中一根石柱里的天書碑,同時很神奇地把那座天書碑變成了一塊黑石。
周獨夫自然發現了這件事情,然后便是問題出現。
十一座天書碑少了一座,這意味著這座耗盡他心血的陣法就此破滅。
當年的周園,想必和現在一樣,充滿了能量風暴和呼嘯的毀滅颶風。
周獨夫當然可以憑借自己的絕世力量,強行壓制住這些天書碑的暴發,但就像最開始那樣,他不可能永遠停留在這些天書碑之間,所以他必須修復那座陣法,換句話說,他必須再去找一座天書碑。
很明顯,已經有過一次經驗的大周皇族和國教,不會再給他這個機會。也許就在他坐在陵墓之間思索的時候,他看到了草海里一把依然不肯屈服的劍,可能是陳玄霸的龍吟劍,可能是南溪齋的那把圣女劍,這讓他想到了一個方法 既然很難再找一座天書碑,那么就找一個替代品好了。
當然,那個替代品必須要足夠強大,要有與天書碑相同等數的威力。
周獨夫選擇的替代品是劍意。
他用萬道劍意,來替代那座天書碑。
至此,周園漸漸恢復平靜。
日不落草原重新變得寧靜。
再沒有人找到那座陵墓,更沒有人能夠發現那些石柱里的秘密。
直至其后某年,一把劍器魂分離,劍身順著水泊流出了草原,穿過小湖,去往周園那面的世界,又順著寒潭浮出,被溪河沖到河畔的森林里,被蘇離拾走,于是汶水多了一把傘,那傘現在到了陳長生的手里。
陳長生拿著黃紙傘回到了周園,對草原里的萬道劍意來說,這是歸來。沒有了萬道劍意的壓制,陣法就此毀滅,天書碑現世,開始毀滅天地。然而誰也沒有想到,他也帶回了那座遺落在外的天書碑,對周園來說,這才是真正的歸來。
這有可能就是當年的故事,當然,這只是陳長生的猜想,此時的他并不知道黃紙傘里真正的秘密,這個他想象出來的故事里還有很多細節并不足夠清楚,比如王之策為什么當年只拿走了一座天書碑?帶走一座天書碑是他的能力上限,還是說他拿走天書碑的本意就不是為了尋找,而是為了破壞這座陣法從而毀滅周園,甚至是想通過這種方法對付周獨夫?
沒有人知道王之策當年是怎么想的,也沒有人知道當年在周園里是不是發生過一場驚天動地的戰斗,按照史冊的記載,王之策和周獨夫從來沒有戰斗過,按照民間的傳說,他們是結義兄弟,但誰知道呢?那些曾經縱橫大陸的強者、星耀京都的前賢,他們之間的相處方式以至戰斗方式,都不是現在的陳長生所能夠理解的,甚至不是他能夠想象的 幼鵬穿過那些恐怖的空間裂縫,飛回了陵墓正門之前。
陳長生看著它的眼睛,沒有說話。它看懂了,眼神變得陰沉起來,心想這是一場交易,既然我已經完成了,憑什么還要繼續幫你做事?而且你看她那模樣就知道死沉死沉的,我要來不及飛出去怎么辦?
是的,依然還是有些來不及。
那些石柱不再繼續剝落石皮,天書碑不再繼續散發清光,悠遠古老的氣息重新收回黑石深處,但周園的世界已然千瘡百孔,無數能量風暴還在撕扯著草海與山巒,最可怕的是,天空還在不停地崩落。草原上的妖獸們似乎感覺到了一線生機,正拼命地向著遠離陵墓的方向狂奔,然而遠處的山嶺也在崩塌,誰能知道在世界毀滅之前,它們能否跑出去?
陳長生回頭望向徐有容。
徐有容已經感受到了外面的變化,看著他的眼神里充滿了震驚。
周獨夫用十一座天書碑組成的陣法,是她看懂的,也是她告訴了陳長生如何解決問題,但她沒有想到,陳長生真的能夠解決這個問題,這讓她很震驚,甚至有些茫然——為什么他會有一座天書碑?
只是來不及說這些,所以她什么都沒有說。
天書碑安靜下來,他們必須抓緊時間離開,一起離開。
陳長生卻不是這樣想的,他看著即將毀滅的周園,說道:“你先走。”
(今天是開書以來狀態最差的一天,從中午一直坐到現在,想罵臟話,今天沒有了。其實我明白原因是什么,就是因為下一段情節是我自己最喜歡的,所以不敢往下繼續,那種畏懼感,經常會出現,明天把這段情節寫完就好了,那畫面會很美。明天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