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袖究竟要什么,這是陳長生現在最想知道的事情——經過認真回想,他確認沒有看錯,進入學宮的時候,折袖確實回頭看了落落一眼。正是因為那一眼,讓他覺得這個狼族少年非常危險。誰能想到,唐三十六提著一只燒雞過去,便把對方收買成了國教學院的幫手。
這聽起來確實太過荒謬,但真的發生了。
落落也在看著折袖,情緒有些復雜。
對絕大多數年輕修行者們來說,大朝試可以說是生命中最重要的事情,但對某些人來說,大朝試只是一個機會,一個用來換取他們真正想要的東西的機會,換句話說,看似神圣莊嚴的大朝試其實就是一場拍賣會。
天海勝雪退賽,折袖答應了國教學院的交易,都是因為這個原因。那么陳長生呢?她很清楚他對名聲沒有任何追求,那么他為什么一定要拿大朝試的首榜首名?她曾經問過他,唐三十六也問過,但他始終沒有給出過答案。
對戰加賽進行的波瀾不驚,唐三十六輕松地戰勝了自己的對手,軒轅破的簽運不錯,沒有遇著青云榜上的強者,也很順利地獲得了勝利,與之前的文試成績綜合考慮,軒轅破能不能進三甲還不確定,唐三十六自然沒什么問題。
接下來的八強戰依然是抽簽,只不過現在人數已經不多,所以直接分成了上下兩區,一次抽劍便決定了稍后所有對戰的順序。
抽簽的結果是落落對上了那名槐院少年鐘會,茍寒食的對手是那位圣女峰的少女,折袖的對手是摘星學院那名考生,陳長生的對手則是莊換羽——四場對戰里有兩場內戰,離山劍宗與圣女峰分屬同門,折袖是以摘星學院考生的名義參賽。
這并不符合唐三十六的設計。
在他看來,最好的抽簽結果應該是折袖對茍寒食、落落殿下對莊換羽,下半區則是鐘會對那摘星學院的考生,陳長生對上圣女峰那名少女。這樣茍寒食就算戰勝折袖,接著還要與落落殿下硬拼,連續兩場硬仗,茍寒食再強也得腿軟。而陳長生皮糙肉厚,相對而言,贏圣女峰那名少女的可能性最大,如果他接下來能越過鐘會這一關,說不定還真能拿個首榜首名。
而現在,茍寒食只需要勝了折袖那一場,便能進最后的決戰——很明顯,那位圣女峰的少女不可能是他的對手。當然,這樣的抽簽結果也有好處,那就是陳長生只需要戰勝莊換羽,便能進入決賽,因為落落應該能戰勝鐘會,而當下一輪面對陳長生的時候,她肯定會棄權。
最先開始的,是陳長生對莊換羽這場對戰。
今天大朝試,莊換羽像天海勝雪一樣沉默低調,只不過天海勝雪的沉默低調是因為他早就已經做好了退賽的準備,莊換羽的沉默低調卻是為了走的更遠些,而且他在前面幾輪里沒有遇到需要他展露鋒芒的對手。
莊換羽在大陸年輕一代強者里名聲極響,在青云榜上排名十一,是京都青藤諸院排名最高的那個人,是天道院的驕傲——除了前三之外,青云榜前半段的這些人的實力都相差極小,他肯定是陳長生在對戰里遇到的真正意義上的最強對手。
洗塵樓里很安靜。
莊換羽看著陳長生面無表情說道:“你今天的運氣不錯。”
從對戰第一輪到現在,陳長生遇到的最強大的對手便是霍光以及上輪那位來自霜城的青云榜排名二十余位的青年,聽起來已經夠強,然而今天參加大朝試的強者不知凡幾,他沒有遇到離山劍宗的人,也沒有遇到折袖等人,從概率上來說,確實運氣不錯。
“你的運氣也很好。”陳長生看著他說道。
這也是實話,對戰開始至今,莊換羽連同等級別的對手都沒有遇到過,如果要說簽運,無論陳長生還是誰都無法與他相提并論。這已經不再是運氣的問題,而肯定是國教內部有人在抽簽的環節做了手腳。
天道院作為國教下轄學院的領袖,無論茅秋雨和莊副院長如何想,國教都必然會推出一個代表性的學生出來,尤其是最近大半年國教學院隱隱已經有了復興的征兆,國教自然不會允許天道院的風采被完全搶走。
“兩個運氣都很好的人相遇,我想,應該不能繼續依靠運氣了。”莊換羽看著他說道。
不能再依靠運氣,自然只能依靠實力。
這時候,主持對戰的離宮教士在樓上問道:“準備好了嗎?”
莊換羽點了點頭。
陳長生卻搖了搖頭,然后他做了一件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事情。
他走回洗塵樓檐下,把腳下那雙嶄新的皮鞭脫了下來,然后放到了石階下,擺放的非常整齊,就像是去別人家作客一般。
二樓那間幽暗的房間里,響起幾聲輕噫。莫雨的秀眉微微挑起,臉上沒有什么表情,眼睛深處卻有一抹極淡的笑意。陳留王一直暗中注意著她的表情,尤其是每次陳長生出場的時候,此時見她有此反應,不禁更感疑惑。
陳長生赤著腳重新走回場間,腳掌的邊緣帶上了些許黃沙。
他抬起右手,握住腰畔短劍的劍柄。
隨著這個動作,洗塵樓內變得更加安靜,二樓那個房間里的大人物們沒有說話,目光卻變得明亮起來,神情微顯凝重。
先前戰勝那名霜城青年強者的時候,陳長生依然沒有拔劍,靠的是詭異難測的耶識步,最終憑借的是速度與力量,但看起來,這一場他已經做好了拔劍的準備,看來,面對莊換羽這種級別的強敵,他不能再有任何保留。
依然沒有人相信他能戰勝莊換羽,雖然他在前幾場的對戰里,展現出了難以想象的力量與速度,更有那套奇詭的耶識步,但他洗髓成功的時間太短,真元數量與真正的強者比較起來太少,完全看不到勝機在何處。
最根本的問題在于,莊換羽真的很強。
“穿鞋的怕光腳的嗎?”
莊換羽的視線落在陳長生沾著沙粒的赤腳上,沉默片刻后說道:“或者你不清楚,當初在鄉下的時候,我也很少有機會穿鞋,更不要說新鞋了。”
陳長生沒有說話,但他很清楚莊換羽想說什么。
莊換羽是莊副院長的兒子,但在鄉間守著病母,熬了很多年才艱難出頭,成為如今天道院的驕傲。
即便現在,他的腳上穿的也是一雙普通的布鞋。
陳長生只是有些不理解,為什么他看著自己時的眼神也是那般冷漠,隱有敵意,他想不明白自己什么時候得罪過此人。
莊換羽是國教新派重點培養的將來,與國教學院敵對是理所當然的事情,至于他與唐三十六之間的舊怨,其實和關飛白對唐三十六的態度一樣,大概都是貧寒出身的窮小子對不珍惜生活的富家公子哥的天然厭憎,那么他為什么不喜歡自己?
“開始吧?”莊換羽問道。
他的語氣很尋常,就像平時在天道院修課時,對同窗們發問,可以開始上課了吧?
陳長生的回應也很尋常,點了點頭。
莊換羽平舉劍鞘,左手執鞘,右手執柄,靜靜看著他,說道:“請。”
陳長生右手握著腰畔短劍的劍柄,左手平伸向前,應道:“請。”
這場對戰就這樣尋常的開始了。
然而一開始就極不尋常。
锃的一聲響,莊換羽抽劍出鞘,看似隨意地向身前的空中揮出。
只是看似隨意,實際上這一劍極為專注,劍鋒割裂空氣,留下一道筆直的線條,與地面絕對平行,沒有任何偏差 不是所有的劍,都能斬出如此平直的線。
莊換羽的劍,斬出一條直線。
十余丈外,卻生出了一道弧線。
那是一道微圓的弧光,非常明亮。
這道明亮的弧光,并沒有出現在空中,也沒有出現在沙地上,而是出現在陳長生的眼睛里。
陳長生的眼睛很透亮,眼瞳很黑,不似夜色深沉的那種黑,而是更于凈的一種黑。
一抹微弧的劍光,出現在他的黑瞳里,非常清晰。
那是因為,莊換羽手中的劍,在空中揮出的那道直線,瞬間破空而至,無視十余丈的距離,來到了他的身前。
這道劍光距離他的眼睛,只有三尺不到。
那道劍光來的太快,以至于兩端有些遲滯,起劍時平直的線條,來到陳長生身前后,竟變成了一條弧線 這是一道完美的弧線,無論陳長生如何應,都很難將其擊破,因為弧線最為堅固,同時,他也很難防御,因為無論他擊中這道劍弧的哪一處,這道劍弧線條其余的部分,便會依循著高速,變成一個圓圈,將他的身體包裹進來。
這場戰斗很尋常的開始,開始的極不尋常。
莊換羽一出手便是天道院威力最大的劍招,臨光劍。
二樓房間里響起微不可聞的贊嘆聲。
很簡單的一劍,卻能看出莊換羽的修為非常不簡單。
即便放在整個大朝試里來看,他的這一劍,也可以排進前三。
陳長生如何破這一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