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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四十一章 【玩火自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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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崇德殿,中興堂,劉協危坐于上,劉艾、鐘繇跪坐于下。

  寬廣的殿堂,回蕩著鐘繇沉穩的聲音:“…據查,刺客為二人,一名祝奧,字公道,河東人聞喜人,乃市井游俠。據河北貢使護衛騎督張南所言,此人化名祝季,混入使節團,因其精于馬術,喂養得法,故以之為馬夫。”

  劉協重重一哼:“不管他們是否察覺,抑或是…哼!人是他們的人,出了事,難辭其咎!”

  鐘繇頓了一頓,容天子說完之后,續道:“另一侏儒刺客,無名無姓,亦無法查知籍貫,只知并州一帶有過此人的傳聞。據聞此人已憑借其外形極具迷惑性,先后成功刺殺多人,甚至包括前河東郡安邑令及前度遼將軍。”

  劉協等了一會,卻沒了下文,微怒道:“這就完了?你們就只查到這些?那王子服、種輯、吳頎等人又是怎么回事?”

  御史大夫劉艾干咳一聲,道:“陛下,據微臣近日所查,此次刺殺事件,幕后主使之人,有兩人嫌疑最大:一是大將軍袁本初,二是兗州牧曹孟德。而王子服、種輯、吳頎等人,乃袁氏故吏門生中之佼佼者,與袁氏交往甚密,故而…”

  “等等。”劉協奇怪道,“如何又與曹孟德扯上了關系?”

  鐘繇沉聲道:“據赴河東聞喜緝拿祝公道家眷的司隸假佐回報,其家眷早已赴兗,托庇于曹氏門下。”

  劉協愣了好一陣,方道:“若是曹氏所為,對其有何好處?”

  劉艾淡淡道:“激怒龍狼軍,出擊袁氏,以解官渡之危。”

  “只是猜測?”

  “是,目下只是猜測。”

  殿堂陷入沉寂。

  少傾,劉協語氣艱澀道:“無有證據,此論不宜外泄,以免引發朝局動蕩。”

  “諾。”

  兩位大臣剛剛頓首領旨,殿堂外便傳來小黃門的高聲稟報:“謁者奏報,河北貢使叩闕請辭。”

  劉協頓時頭大:“這、這可如何是好?若此事當真是袁氏所為,容其如此來去,長公主那里,朕沒法交待啊!”

  劉艾翻眼望頂,仿佛那條檁梁長出了花草;鐘繇低眉垂目,似是殿堂出現了螞蟻。誰也不敢接這話茬,這可是兩頭得罪人的事啊。

  劉協胸口一悶,一陣煩惡,大袖一甩:“退下吧。”

  城南驛館,河北貢使團的役夫們正收牽牛挽馬,搬運行李,大箱小包,堆滿棧車。袁熙雖是來進貢的,但袁氏在雒陽的故舊太多了,一人回饋一點禮物,就足以令他們的空車又全塞得滿滿當當。

  突然西廂房傳來“咣啷啷”的一陣重物落地聲,役夫們一時愕然,動作盡數定格。就連在車馬周邊護衛巡視的張南,也停下腳步,按刀而視。

  這時西廂房玄關處探出一張侍者的腦袋,陪笑道:“對不住,下人收拾事物,一時失手…”

  于是,定格的人群又鮮活起來。

  西廂房內,許攸滿面脹紫、目眥欲裂,須發猬張、額頭青筋突突直跳,顯見憤怒到了極點。在他腳下是一地破碎的陶器、瓷器、青銅器,甚至還有名貴的玉器碎片。

  這當然不是下人失碎的,否則有九條命都被碾碎了。

  許攸手里正攥著一封從鄴城緊急送來的家書,信上的消息,宛如晴天霹靂――他在鄴城的家人,被留守的別駕審配,以受賄及枉法罪名,盡數收捕。至家書送出時止,已有兩個妾、一個幼子死于牢中。

  不難想像,若他懵然不知,糊里糊涂隨貢使團回鄴,等待他的會是什么。闔府都被一網打盡了,還差他一個嗎?

  “審――配――”許攸咬牙切齒,猛力一掀,將案牘重重撬翻在地。

  “嘭!”

  西廂房侍者又一次探出腦袋,臉上笑容發僵:“下人…下人失手…”

  役夫們面面相覷,心下俱想,這個下人,多半要被烹了。

  “…捕吏如狼,獄卒如虎,幼子驚夭,妾遭凌辱。君胡不歸?君胡不歸!”許攸腦海里不斷翻涌著家書的片段,氣血上涌,雙手亂抓,卻發現無物可扔,驀然碰到身畔一硬物,想都不想扯下來狠狠砸出。

  咣啷啷!這重物將一地破陶碎瓷砸得更碎成渣渣。

  侍者再一次探出腦袋,看到的,是一個個忙碌的身影,再無一人回顧,于是侍者默默縮回頭去。

  許攸呼呼喘氣,手還在發抖,漸漸地,顫抖停止,雙眼死死盯住方才從身上扯下扔出去的重物――那是一個黑色佩囊,囊里滾出一物,大小如拳,黃澄澄、亮燦燦。

  黑綬銅印,官憑印章。

  “胡不歸!胡不歸!我就為這千石俸食而歸么?”許攸拳頭越攥越緊,眉毛越豎越高,胸中一萬頭草泥馬轟隆隆踩過。

  還歸鄴城,被審配問罪,甚至以階下囚身份,受其羞辱,這簡直比殺了他還難受。而這一切,卻是為了這一個銅印,值得么?

  不!我許攸絕不受其辱,若受辱,毋寧死!

  匹夫受辱,以頭戧地;君子受辱,十倍還之。怎么還?讓他失敗!讓他的得意變為沮喪!讓他的自信變為惶恐!讓他的奸笑變為號啕!但能如此,無論付出什么代價都值!

  這一瞬間,許攸做出了一個重大決定――叛逃!

  可惜啊,若馬悍不是中了他的毒計,原本這是一個最佳的投靠對象。現在,他已沒得選擇,只有一個人可以投靠,他可以為這個人的窘境雪中送炭。他相信,當自己出現在對方面前時,以此人之秉性氣度,必會倒履相迎。

  許攸騰地站起,當侍者以為主人實在找不到東西扔要扔自己時,嚇得兩股發顫。但聽在耳中的,卻是一個不溫不火的聲音:“打掃干凈,收拾行李。”

  八月初八,袁熙赴闕門向天子辭行。天子準辭,沒法子,除非與袁紹翻臉,否則沒有任何理由扣其子為質。劉協敢么?楊彪敢么?百官敢么?不敢!那就不好意思,人家拍拍屁股走人了。

  八月初九,正午,經過一天半行程,這支滿載而歸的貢使團來到孟津渡,平陰令早已為這支使團準備好了大型渡船。

  申時初刻,袁熙與辛評登上最大一艘渡船…呃,是的,只有兩人,少了一個許攸。

  袁熙負手立于船首,感受著撲面而來的勁風,對身旁的辛評道:“這個許子遠,說什么府中有急事,只帶兩個隨從輕車而歸,不與我等大隊同行。”

  辛評不以為然:“他能有何急事?總不會是他最疼愛的幼子又犯病了吧。”

  袁熙嘿了一聲:“說不定就是,這一點,倒與阿翁差不多。”

  袁熙與辛評沒想到,他二人竟一語成讖。只不過,性質更惡劣,后果更嚴重。

  袁熙吹著河風,渾身舒泰,雙臂箕張,大笑道:“按時辰算,那個人,此時當咽氣了吧?”

  辛評道:“若公子所測無誤,那人必死無疑。”

  袁熙揚眉聳肩,連嘆可惜:“真想參加他的葬禮啊…”

  這時身后忽然傳來張南的聲音:“船主止步,有何要事?”

  袁、辛二人俱回首,就見這艘渡船的船主急步而來,行至十步之距時,被張南喝令停下。一般情況下,張南是不會讓來意不明者出現于二公子三十步之內的,無奈這是渡船,船體窄仄,整條船都未必能有三十步長。這預警距離,只能是被迫縮短了。

  那船主剛想說什么,突然整個人呼地飛起,撲向張南。

  張南這一驚非同小可,來不及拔刀,只能雙手前撐,想將此人推開。就在他雙掌貼住船主胸膛正欲發力時,對方胸口噗地冒出一截帶血的劍尖,連人帶劍一起撞上張南。

  張南與船主滾在一起,再未能爬起。

  船主一倒,身后現出一人,舵工裝束,十分年輕,手中長劍滴血――下一刻,這把沾染了船主與張南鮮血的長劍,如血色閃電,刺向袁熙。

  劍光一閃,袁熙按劍的手突然頓住,整個人的動作定格。

  與中了定身法一般的袁熙相反,那刺客動作快如脫兔,一擊得手,身形已躍至袁熙上方,單足在其頭頂一點,借勢縱起,如鯉魚躍波,噗嗵跳入河中。

  從船主出現,到飛撲張南,到張南中劍,再到袁熙遇刺…整個過程不過兩個呼吸,周圍近在咫尺的護衛別說保護,就連基本的反應都來不及做出。

  直到刺客入水,一個個才如夢方醒,紛紛撲向船舷,但見洪波滾涌,濁浪排空,哪里還有刺客的蹤影?

  左右侍者驚恐萬狀大叫:“二公子!二公子!”

  袁熙不應,機械地抬起手,摸向頸側,手剛按上,右頸噗地噴出一蓬鮮血,淋了左右侍者一頭一身…

  滿船皆驚呼一片:“不好,二公子被刺!”

  一旁的辛評同樣渾身發僵,心頭一片冰涼。雖然只是驚鴻一瞥,但他看得分明,那刺客,正是當日在驃騎將軍府上看到的,那力扛酒甕的健仆…這說明了什么?

  只說明一件事――馬悍的報復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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