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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七章 【獻帝逃難記(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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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月的深秋,渭水滔滔,一個身著黃綾夾袍,外罩狐裘,約摸十三、四歲,眉清目秀,身體單薄的少年,正垂手獨立于高坡之上,呆呆地望著腳下滾滾東流的長河。

  滾滾東逝的大河上,漂浮著各種雜物:有染血的衣裳、破爛的腰帶,插滿箭矢的木盾,偶爾還有浸泡得發漲的尸體,隨波濤滾涌,沉沉浮浮…

  一陣獵獵河風吹來,蘆葦蕭瑟,白獲繽紛,如雪飛揚,撲面生寒。

  一個溫婉柔美的聲音在少年身后響起:“陛下,秋深寒重,江風襲人,莫要誤了龍體,還是下山去吧。”說話間,一件厚厚的貂皮圍領披在少年身上。

  陛下?!這少年居然是…興平天子劉協!

  少年天子茫然回頭,目光好一陣才對準焦距,木然的臉色漸漸柔和起來,緊了緊圍領,輕嘆一口氣:“讓梓童掛心了。”

  身后的少女輕啊一聲,向后退了半步,斂袖垂首,惶然道:“臣妾不過一貴人,豈能當梓童之稱,陛下慎言。”

  劉協搖搖頭:“吾意已決,只要回到雒陽,就會冊封你為皇后,稱汝梓童,不過是早晚的事…不過,切莫讓董貴人知曉。”

  少女忙點頭:“臣妾明白的。”

  說話間,少女已抬頭,這是一張無可挑剔的絕美容顏,當真是眉如遠黛,目若星辰,鼻如玉管,紅唇如菱,一張吹彈可破的鵝蛋臉,配上那柔順恭謹的姿態,別有一番惹人憐惜的吸引力。

  縱然劉協已與這張容顏的主人朝夕相處整整五年,此際見了仍微微一呆。這不奇怪,五年前他不過是一個懵懂小童,情竇未開,對相貌什么的自然不會在意,而此時他已長成慕艾少年。但自他生命中出現一個叫董卓的大胖子以后,這些年來,他一直被各路軍閥爭來搶去,幾乎沒過一天安生日子,時刻處在焦慮、驚惶當中,哪有這心思?

  只要回到東都,擺脫這些可恨的西涼人,安定下來,待冊封大典之后,那時想必能夠真正擁有這張絕色面孔與無暇之軀了吧?

  大概是看到了天子失神的表情,少女害羞之余,心里一甜,這個總把她當做姊姊般依靠的懵懂少年,終于成長了么?

  這時山坡下一人提裾擺臂,急步趨行,快到坡頂時,遠遠拱手:“執金吾伏完,見過陛下。”

  劉協抬手虛扶:“伏卿無須多禮,吾正與伏貴人閑談。伏卿來得正好,前頭的仗,都打完了么?”

  伏完欲言又止,目注伏貴人,咄道:“軍國之事,請貴人回避。”

  伏貴人啊了一聲,低頭便要離開,劉協卻不引為然擺擺手:“這些人你打我,我打你,無聊之極,算什么軍國之事,但說無妨。”

  伏完這態度,如果伏貴人不是他的女兒,估計夠他喝一壺的。

  嗯,這位伏貴人,正是歷史上漢獻帝劉協的第一任皇后:伏壽。

  伏壽是伏完之女,她的母親,正是靈帝之前的東漢第十一任皇帝,漢桓帝之女,陽安公主劉華。從輩份上說,她與劉協還有表親的關系。伏壽比劉協大一歲,在十歲那年,便入掖廷侍奉劉協,次年被封貴人。

  而伏完也父因女貴,由侍中升任執金吾。在漢朝,執金吾位比九卿,俱為中二千石高官(實領二千一百六十石),主要負責宮廷之外、都城之內的治安。這種關鍵位置,非至親至信之人不可授之。伏完集劉協的表姑父與岳父于一身,完全足以勝任。

  說起這“軍國之事”,也就是前頭正干得起勁的戰事,伏完也是一臉嫌惡。這事情來龍去脈,還得從帝輦離開長安說起。

  由于長安皇宮在西涼軍閥們互相攻殺中盡毀,加上糧食無著,劉協與一眾官員便想返回東都雒陽,經過十幾輪請示之后,大司馬李傕才算同意。劉協與百官如蒙大赦,當日擺駕東歸。

  隨行的護送將領有驃騎將軍張濟,車騎將軍郭汜,后將軍楊定,興義將軍楊奉,安集將軍董承,共五部一起護送獻帝東歸。不過張濟很快因與諸將矛盾,自引軍屯陜,半道走人了。

  緊接著,又有第二人反悔,這人就是郭汜,想挾持天子去郿塢,而楊奉、楊定、董承都不同意。郭汜遂遣部將伍習夜燒天子居住的學舍,劉協躲進楊奉的軍營才逃得一難。楊奉、楊定奉詔舉兵攻打郭汜,破之。郭汜敗退,去投奔李傕。

  打跑郭汜后,車駕得以繼續向東,進到弘農的華陰,此地是寧輯將軍段煨的防區。段煨在西涼軍閥里,算是個比較守規矩的人。這位老兄從董卓掌政時期就在這里駐屯,做事中規中矩。他見圣駕到了,忙把事先準備好的御用品以及公卿以下使用的各種物資呈上,并請劉協到他營中休息。

  人家這么客氣,按常理你表示感謝后老老實實從人家地頭過去就好了,多事之秋就有多事之人。后將軍楊定和段煨有過節,他看段煨迎接天子時不敢下馬,只在馬上作揖(實則是段煨怕楊定發難),就誣蔑段煨有不臣之心。侍中種輯和楊定關系不錯,也乘機一起構陷“段煨迎不至界,拜不下馬,臉色大變,必有異心。”

  董承也加一把柴:“郭汜今率七百騎兵入段煨營。”

  劉協也就不好再發表意見,雖然太尉楊彪等人拼命擔保“段寧輯絕不會反,我等愿拿人頭擔保,車駕可以住在他的軍營。”最后天子車駕還是在道邊宿營。

  楊定仗著己方人多勢眾,又占據了護送天子的大義,舉兵攻打段煨。連攻十多天都攻不破段煨的大營,段煨還照常給天子提供膳食,給百官提供用需。這場面也夠奇怪,雙方打得你死我活,到了飯點就停下來,段煨派人把飯食送過來:各位,打了半天辛苦了,吃點東西,休息下再打。這邊也不客氣,狼吞虎咽地吃了別人送來的飯食,休息一下,又繼續攻打人家。

  劉協不傻,能看出來段煨沒有反意,無奈護駕三大將軍中有兩位都和段煨有仇,還有位不明真相,不答應他們吧,怕這幫人不管自己了,左右為難。最后只能跑到山頂上看山水,眼不見為凈。

  伏完正絮絮叨叨地稟報,兩軍損失多少,楊后軍等人攻到段煨大營外圍何處了,今日午后段煨那邊提供的膳食規制似是降低了。那邊解釋是這段時日戰事頻仍,肉食消耗陡增,激戰之際一時又難以補充,肉食或將告罄…

  君臣二人正說話的當口,忽聽身旁伏貴人發出壓抑地驚呼。伏完惱怒地盯了女兒一眼,卻發覺女兒美目瞪圓,一手掩口,一手指向西方。

  伏完心頭不由得一跳,這段逃難日子以來,每個人都養成了第六感,對不好的事情尤為敏感。伏完下意識順著女兒手指方向看去,嘴巴不由得張大——西方煙塵大起,卷揚半空。從那煙塵所籠罩的范圍及揚塵高度來看,怕不有幾千人馬!

  劉協與伏完目瞪口呆,互望一眼,同時脫口:“定是李傕與郭汜追來了!”

  還別說,這君臣二人的第六感還真準。

  郭汜被楊奉、董承打跑之后,急忙跑到池陽與李傕會合,說明了情況的嚴重性,天子一旦回到洛陽,恢復了君權,詔天下兵馬討伐他們,清算舊賬,他們就會有滅頂之災。李傕也驚出一身冷汗,于是和郭汜起兵來截獻帝。

  欺負老實人的楊定、董承打得正嗨,李、郭大軍的突然出現,令諸將駭然失色,不敢再攻段煨,匆匆護駕向東疾走。

  李、郭所部均為西涼軍,騎兵頗多,而天子身旁百官、眷屬、六宮嬪妃與宮娥,更有諸多內侍,這些人連普通的兩條腿步卒都比不了,如何能跑得過四條腿的戰馬?結果跑不出六十里,被西涼軍截住,雙方展開激戰。

  楊奉與董承自知不敵,護駕沖破了李郭聯軍的阻截,全速向東。而楊定則率部突奔藍田,卻被郭汜阻截,被迫向南出奔荊州,此后下落不明,消失于歷史,估計多半被袁術或劉表收拾了。

  十一月初,東歸的天子護軍逃到弘農,在東澗被李、郭大軍再度追及。由于失去一支重要力量楊定的西涼兵馬,楊奉、董承兩部合兵不過五千余人,而且揚奉出身白波軍(與黃巾軍、黑山軍一樣的草寇),麾下以步卒為多,訓練與軍紀又差,若不是有董承的西涼軍幫襯,早被李、郭干掉了。

  等到兩軍接戰之時,楊奉與董承才駭然發現,對方的軍陣中還多出了一支大軍——張濟軍。

  李傕、郭汜、張濟三支大軍聯手了。此消彼漲,戰斗還沒開打,結局就已注定。

  興平天子劉協,自登天子之位以來,不知遭受了多少磨難與離亂,早習以為常,但他絕對沒料到,這將是他一生中最悲催的逃難之旅。無數官員、侍從、嬪妃宮女,將魂斷黃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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