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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五章 【公主蒙難記】

  (大盟的支持真是沒得說,感謝趙無恤2014、ufgw)

  中平六年(189年),四月十一,夜。年僅三十三歲,卻已走到生命盡頭的漢靈帝劉宏,在嘉德宮病榻上拉著即將及笄的長女劉瑩的小手,奄奄一息道:“阿翁沒能…看到萬年出閣了…不過,阿翁相信,我的萬年,一定會找到…她的如意郎君…”

  “嗚嗚,阿翁最疼女兒…不會丟下女兒不管的,是不是?”少女秀美而帶著幾分稚氣的面龐,已是梨花帶雨,海棠灑露。

  在少女身后,兩位皇子:劉辯與劉協,也早已哭成一團。

  “莫哭,這樣便不…不美了…莫讓阿翁帶著你這副模樣離…去…”劉宏顫抖著伸手拭去女兒臉上的淚水,盡管有兩個兒子,但他最疼愛的,不是兩個皇子,而是這位女兒。

  早在光和三年(180年),剛滿五歲的劉瑩,就被封為萬年公主。這個“萬年”,可不是什么美好祝愿、或長命延壽的意思,而是一個地名――長安萬年縣。

  長安,作為西漢首都,東漢西京,地位之重要,自不待言。整個長安城劃分為東、西兩個縣,一名萬年縣,一名長安縣。而封號萬年的意思,就是將萬年縣作為公主的食邑。

  靈帝劉宏對長女之喜愛,從這個封號就能看出來。

  古代皇子或公主的封號,所蘊含的深意遠不止這么簡單,這個封號或者說是封地,距離京畿的遠近,明確地表達出皇帝的喜疏。也就是說,距離京畿越近,越得皇帝喜愛。劉瑩被封在萬年,大漢之西京,可想而知其受寵程度。

  望著最心愛的女兒如花嬌顏,靈帝劉宏最后一句話就是:“今歲,我的萬年也將及笄…阿翁最后能做的事,便是為你起一字…便叫…便叫…離…”

  漢代女子及笄,必由父親或長兄起一字,有字即可出嫁,無字尚待閨中。靈帝劉宏所賜的這個“離”字,包含著無盡的不舍與無奈。

  劉螢淚如雨下,伏榻悲慟。

  這便是“離姬”這個名字的由來。

  是夜,東漢第十二任皇帝劉宏,薨,死后謚號“孝靈”。漢代所有皇帝,謚號都有個“孝”字,這是個官方定制,自不須多言。而“靈”在謚法中解釋為“亂而不損曰靈”,意思就是國家有動亂而無法制止,還是挺適合他的。

  只不過,靈帝萬萬沒料到,在他死后不到兩個月,大將軍何進引狼入室,東漢的終結者董卓入京。廢少帝、立獻帝、之后更逼死少帝、毒殺太后,穢亂后宮,將整個大漢拖入無底深淵…

  中平六年五月二十二,夜,雒陽皇城北宮西側濯龍園側門,悄然駛來一輛輜車――這是一種雙曲轅駕單馬的帶篷車,適于長途旅行乘坐,既可載行李,夜間又可臥息車中,為漢代專供貴族婦女乘坐、極為舒適而又裝飾華麗的高級馬車。

  月色晦暗,輪彀嘎吱,御手與傍車的護衛俱沉默不語。輜車停下之后,御手緊張左右張望,確認無事,方輕輕跳下車,上前輕叩門扉。而那身量瘦長的護衛則按劍警戒。

  少傾,門扉開啟,一線光亮泄出,照在御手臉上――蒼頭灰髯、滿面皺褶,透著一股子敦厚實誠,正是離姬的老仆梁恩。

  開門的是一個宮裝韶齡少女,見梁恩欲開口,忙豎指于唇,輕噓一聲,向后指了指。梁恩順著少女纖細的手指望去,正見十數步外,一個頭戴帷帽、周身籠罩于輕紗的窈窕倩影。而與那倩影相對的,竟是一個頭頂彩鳳花冠,一襲金絲百鳥朝鳳深衣,兩袖銀線云紋滾邊,長裾曳地的華麗宮裝少女。

  梁恩嘴巴張大――這是公主的衣飾啊,而這少女卻不是他所熟知的公主,而是公主的兩名侍婢之一。侍婢穿著公主的衣裳,莫非…梁恩似是明白了什么,輕輕吐出一口氣,悲憫地望了那少女一眼。

  此刻,這位“公主”深深拜于帷帽少女身前,清淚雙垂,悲泣不已:“云娘再不能侍奉公主了…公主,一路保重。”

  帷帽少女玉掌輕按云娘雙肩,哽咽難言。

  梁恩低喚道:“公主,輜車來了,趁上西門守衛尚未交接,趕緊走吧,遲恐生變。”

  帷帽少女沒有回頭,只是輕聲道:“云娘,你與輕羅一定要堅持住,董賊倒行逆施,終有果報。到那時,我一定會回來接你們。”

  兩名宮女強忍悲痛,伏叩于地,恭送公主上車,直到輜車嘎吱吱遠去,二女才互抱一起,哀聲悲泣。

  同一時刻,北宮桐宮公主寢殿九曲長廓下,一個朱衣紫袍,滿面橫肉,身軀胖大,氣度威嚴的男子,在一群宮衛的簇擁下,挺胸腆肚,正向桐宮涌來。

  空寂的宮殿上空,一個顫巍巍的尖聲遠遠蕩開:“眉侯、太尉、相國董卓,向公主殿下請安――”

  長巷里的輜車仿佛一震,窗格支起,探出一張蒼白絕艷的面龐,一雙黑潭似地瞳子,蘊滿著深深地哀傷…

  初平元年,三月,幽州代郡恒山腳下,一輛華麗的輜車篷頂及廂板上插滿箭矢,灰發蒼蒼的御手梁恩拚命抽打著雄健的白馬,白馬渾身汗津津,嘴噴白沫,四蹄如飛。輜車飛馳在崎嶇不平的谷道上,輪彀不時磕碰到突起的石塊或硬泥而高高彈起,又重重落下。車廂咣咣劇震中,不時傳出少女的尖叫。

  而在輜車后方三十余丈外,是上百南匈奴騎兵,呼喝之聲不絕于耳,一邊放蹄狂追,一邊不斷放箭。

  輜車的輪軸已發出不堪重負的異響,梁恩滿頭大汗,心急如焚,長鞭如雨而落,抽得馬臀皮開肉綻――盡管他也知道這樣做無異于飲鳩止渴,但他別無選擇…

  這時一直揮劍撥打亂箭的侍衛忽然勒馬,對車廂朗聲道:“公主,王越不能再護鸞駕了,望公主早日尋到劉使君,結束苦難之旅。”

  侍衛王越說罷,在馬上重重頓首,隨后撥馬迎向匈奴人。一騎如風,劍出如電,飛騎所過之處,灑出漫天血雨。匈奴人怎都想不到,竟有如此亡命,敢單騎孤劍,突入百騎陣,一時間亂成一團。

  車窗推開,那張清麗的面龐掛著兩行清淚,淚眼蒙朧,望著漸漸退遠的滾滾煙塵…

  不知奔跑了多久,駕馬終于支撐不住,向前重重滑撲,倒地不起。而輜車隨著慣性向前沖出數丈,車軸喀嚓斷裂,輜車傾覆。

  當頭破血流的梁恩奮力將公主從車廂內拉出時,遠方山丘陵線處,出現一群騎士,駐馬而望…

  “我讓云娘李代桃疆,又得宮門守衛之助,星夜逃出雒陽,在老仆梁恩與虎賁郎王越的保護下,渡過河水(黃河),輾轉北上。為避兵禍,一路走走停停,用了大半載時日,才進入幽州。嗯,你一定猜出我為何要到幽州。沒錯,天下之大,我唯一能投奔的,只虞皇叔了。放眼宗室,我唯一能信任的,也只有虞皇叔…只是陰差陽錯,在快到代郡時碰到匈奴人,王先生為了我奮身與匈奴百騎一搏,生死不明。而就在我墜車昏迷,老仆束手,最為無助之際,碰到了行商經過此地的閻柔…”

  離姬,嗯,應當稱之為萬年公主,幽幽一嘆:“當我醒來以后,才知已身處塞外,再也回不得幽州。我與老仆只得隱姓埋名,只道是雒陽官吏之女,為避兵禍而至代郡投親。那閻氏兄弟便將我二人收留下來,蓄為家姬,令人教導我歌舞琴賦,只待有朝一日,獻與權貴,以獲厚利。”

  自從離姬揭開身份的第一句話開始,馬悍已站起又坐下好幾回了,盡管他早猜到離姬身份不凡,但沒想到不凡到這個程度。如果離姬說自己是達官顯貴之女,甚至是翁主(諸侯王之女),馬悍都沒那么吃驚,萬萬沒想到,她竟是漢室公主,而且還是長公主,叫他如何還能坐得住?

  萬年公主說罷,伸手入懷,取出一個半個巴掌大的小錦囊,打開,掏出一枚方形玉印,遞給馬悍:“我是萬年,空口無憑,有印為證。而且,只要我出現在當今天子面前,他一定會認出我!”

  燭光之下,白壁無暇,纖掌美玉,瑩然生輝。

  玉印上,只有四個陽刻篆書:帝子萬年。

  ――難怪離姬一直拒絕與他暗渡陳倉。身為大漢公主,她必須以堂堂正正之禮,成為他的新娘。

  ――難怪離姬一直不肯說出身世。在他成為擁有六郡一國的太守之前,如果離姬的身份泄露,他未必能保護得了她――或者說,就算他豁命去保護她,也會為他的事業帶來許多本不應有的麻煩。

  ――難怪離姬如此有把握能幫助他。大漢長公主啊!她能將一個藉藉無名的遼東太守,送入大漢一個延續數百年的權貴集團――外戚集團!

  馬悍笑了:“在我的家鄉,有個說法,叫‘夫妻雙雙把家還’。看來,是我們回家的時候了。”

  PS:關于萬年公主,歷史上的資料少得可憐,就一句話“萬年公主,漢靈帝劉宏女,母不詳,光和三年(180年)封萬年公主。”由此可知,萬年公主在董卓上雒后,就徹底失蹤。否則只要她還在宮廷,總會有記載,諸如下嫁哪個權臣之類。這位漢末公主的下落成迷,留給后人無盡的遐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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